腊月二十三,小年。小兴屯生产队的杀猪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也烫在屯里人熬了一年的心尖上。天刚蒙蒙亮,惨白的日头还没露脸,刺骨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抽得人脸生疼。生产队大院门口的空地上,早已人声鼎沸,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猪粪、汗酸、劣质烟叶和一种近乎癫狂的期盼的复杂气味。
家家户户都把自家养了一年的猪赶来了。猪叫声此起彼伏,像开了锅的滚水,混着人声的喧哗,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大肥猪、半大猪、瘦壳郎,五花八门。猪的主人们,抄着手,缩着脖子,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滴溜溜地扫过别人家的猪,又死死盯着自家的宝贝疙瘩,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期待和一种掩饰不住的攀比。
“老张头,你家这猪膘不错啊,得有二百斤出头吧?”
“嘿嘿,凑合凑合,二百三!开春抓的崽子,喂得精细!”
“王二麻子,你家的咋看着有点蔫吧?没喂好?”
“呸!你懂个屁!这叫精瘦!肉瓷实!比那光长膘的强!”
议论声、赞叹声、酸溜溜的嘀咕声,混成一片滚烫的油锅。
就在这时。
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让让!让让!李家的猪来了!”
人群像被无形的鞭子劈开一条道。
王大柱和王二强兄弟俩,一人手里攥根粗麻绳,绳子那头,拴着一头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的大黑猪!
那猪!
好家伙!
像座移动的小山!
膘肥体壮!腰身滚圆!脊背像案板一样平!肚子拖地!一走三晃悠!四只蹄子像小柱子!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噗噗”作响!油亮的黑毛在惨淡的日头下闪着乌光!哼唧声洪亮!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气!!
“我的老天爷!这……这得三百斤往上吧?!”
“三百五!绝对三百五!”
“李家这猪咋喂的?吃金坷垃了?!”
“瞅瞅那膘!那肉!一刀下去得淌油!”
“啧啧啧,今年杀猪王非李家莫属了!”
惊叹声像潮水般涌来!无数道羡慕、嫉妒、探究的目光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那头大黑猪身上,也扎在牵着绳的王大柱和王二强、写满自豪的脸上。王大柱似乎都挺直了几分,眼睛里闪烁着难得的光彩。王二强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眼睛锐利地扫过人群,带着一丝深藏的睥睨。
就在这惊叹的浪潮快要掀翻屋顶的当口!
一个裹着半旧蓝布棉袄、围着灰扑扑头巾的干瘦身影,像只闻着酸腐味的土耗子,从人群最酸臭的角落里蛄蛹了出来!是刘寡妇刘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