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懒洋洋地晒着打谷场,空气里弥漫着新粮的土腥气和稻草的干香。农忙刚歇,打谷场就成了屯子里最热闹的地界儿。半大小子们追逐打闹,老娘们儿们聚堆儿纳鞋底、扯闲篇儿,老爷们儿们蹲墙根儿抽旱烟、吹牛皮。
老六王六子,最近有点飘。他前些日子跟几个下放知青混熟了,听人家撇着京腔、说着“同志”、“觉悟”、“作风”这些新鲜词儿,觉得贼带劲,贼有派头!他觉着自己个儿也沾了点“文化气儿”,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尖,说话也学着拿腔拿调,舌头卷得跟麻花似的。
这会儿,他正背着手,在打谷场边上溜达,下巴颏抬得老高,眼睛斜睨着周围那些“土老帽”,心里美滋滋的。他瞅见孙大脚家的小儿子狗剩,正撅着腚在草垛边玩泥巴。狗剩也就三四岁,穿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开裆裤,露着两瓣光溜溜、晒得黢黑的小屁股蛋儿,像两个剥了壳的卤蛋。
王六子眼珠子一转,坏水儿“咕嘟”冒了上来。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知青那副“忧国忧民”的腔调,故意拔高了声音,拿腔拿调地喊:
“哎哟喂!我说这位小同志!”
他指着狗剩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儿:
“你这……这着装!也太不讲究了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露着……露着腚沟子!成何体统?!”
“这……这有伤风化!影响多不好啊!”
“得注意形象!注意影响!懂不懂?!”
他这怪腔怪调一出来,还带着点卷舌音,像公鸭子学唱戏,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打谷场上的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哎哟!王六子!你搁这儿唱戏呢?!”
“还‘小同志’?‘有伤风化’?哈哈哈!笑死我了!”
“狗剩!听见没?你六子叔说你露腚沟子!有伤风化!哈哈哈!”
狗剩被这突如其来的哄笑吓了一跳,抬起沾满泥巴的小脸,茫然地看着王六子,又看看自己露在外面的屁股蛋儿,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啥哭?!”王六子更来劲了,叉着腰,学着知青批评人的架势,手指头点着狗剩,“男儿有泪不轻弹!懂不懂?!要坚强!要……要有革命意志!穿开裆裤!像什么样子?!丢革命群众的脸!”
他正嘚瑟得起劲,唾沫星子横飞,没留意打谷场那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扛着铁锹,怒气冲冲地奔过来!正是狗剩他爹——孙大脚!
孙大脚刚从地里回来,老远就听见王六子那怪腔怪调和他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一听那话——“露腚沟子”、“有伤风化”、“丢革命群众的脸”?!他这火“噌”地一下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