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巷弄。
周通的家,便在这里。
两间茅屋,一个小院,院里种着几棵青菜,一只老母鸡正低头啄着米。
与他如今在江湖上那“一刀踏平黑风寨,只手掀翻百花楼”的赫赫威名,显得格格不入。
他躺在院中的一张竹椅上,身上盖着薄毯,双腿的骨头还打着夹板,脸色有些苍白。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从屋里走了出来,步履蹒跚。
“通儿,来,把药喝了。”
周通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娘,我自己来。”
“你动什么?”老妇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碗递到他嘴边,“你这孩子,如今也是靖安司的校尉了,怎么还跟人打打杀杀的?这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以后可怎么办?”
周通咧嘴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就着老娘的手,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他心里清楚,赵龙让他替苏清寒背着名声,是什么用意。
可这话,他不能跟老娘说。
他如今这身名头,来得蹊跷,也来得凶险。
赵大人抬举他,是天大的恩情。
可这恩情,也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刀。
他正想着,巷口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周通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来了。
他心中默念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自家老娘温和道:“娘,您先进屋歇着吧,外面风大。”
老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周通的眼神里满是凝重。
她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端着空碗,转身进了屋。
几乎是在她关上屋门的一瞬间。
院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四个穿着黑色劲装,腰佩长剑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们没有蒙面,神色冷漠。
为首的男人,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躺在竹椅上的周通身上。
“周校尉?”
周通没有起身,强装镇定道:“你们是什么人?擅闯民宅,可知是何罪名?”
为首的黑衣人,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他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桌上。
另外三人,则分立三处,隐隐将整个小院封死。
“周校尉,明人不说暗话。”
为首的男人声音很平淡,“我们是飞云山庄的人。”
周通的心,猛地一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飞云山庄?”他故作疑惑,“我与你们山庄,素无瓜葛,几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呵。”黑衣人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青竹林,李天逸,枯荣二老。”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周通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我很好奇,”黑衣人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周通的眼睛,“以周校尉这一身修为,是如何做到,诛灭黑风寨,踏平百花楼的?”
“又是如何...斩了那通脉九重的竹妖,屠尽我飞云山庄一行精锐的?”
周通的瞳孔,狠狠一缩。
他放在薄毯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最近时日我一直在家疗伤,何曾有机会动手?”
“不知道?”黑衣人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失望,“周校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对着身旁一个同伴,使了个眼色。
那黑衣人会意,转身,一脚踹开了周通老娘的房门。
“你们要干什么?!”周通猛地从竹椅上坐起,目眦欲裂。
屋里,传来老妇人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那个黑衣人,便拖着周通的老娘,走了出来。
一柄长剑,架在了老妇人的脖子上。
“放开我娘!”周通双眼赤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断裂的腿骨,却让他连站稳都做不到,狼狈地摔倒在地。
“通儿!通儿!”老妇人吓得浑身发抖,哭喊着。
为首的黑衣人,依旧坐在那里,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周通。
“现在,能说了吗?残害我飞云山庄之人,与杀了黑爷、鬼影和血手的,分明是同一个用刀之人所为,莫非...那一刀仙,才是动手之人?嘶...可那一刀仙,究竟是什么身份?家住何方?只要你如实说来,飞云山庄,绝不会动你分毫。”
“......”
周通趴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地面。
他知道。
从赵大人让他顶上这个名头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周通,不过是扬州府街头的地痞,烂命一条。
若不是赵大人,他和老娘,怕是早就饿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
赵大人给了他新的身份,给了他尊严,给了他一个让老娘能安享晚年的盼头。
知遇之恩,当以死相报。
这个道理,他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