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竞争对手(2 / 2)

看着她为自己落泪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惊惧与心痛,黄砚舟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混合着痛楚和奇异满足的复杂感觉。

“别哭。”他极其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动作迟缓而笨拙,带着重伤后的无力,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颊,笨拙地试图拂去那冰凉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感粗糙而冰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李晚星浑身一颤,像是被那冰凉的指尖烫到,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身体却僵在原地。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是黄砚舟吗?这个冷酷、强硬、仿佛没有人类情感的男人,竟然在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星星……”一声极低、极轻、带着重伤后特有的沙哑和疲惫的呼唤,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不再是昏迷中的呓语,而是清醒的、低沉的、仿佛带着某种确认的重量。

李晚星如遭电击,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忘了!他……他在清醒地叫她“星星”?

黄砚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触碰她脸颊的手指微微一顿,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柔和只是幻觉。

“粥凉了。”他淡淡地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只是比之前更显虚弱。

李晚星呆呆地看着他重新紧闭的双眼和恢复冷峻的侧脸,心口却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滔天巨浪。脸颊上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冰凉粗糙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清晰。还有那声清醒的“星星”……他到底知道多少?这称呼背后,又藏着多少她所不知的过往?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密了,沙沙地响着,敲打在两个同样心绪翻涌的人心头。病房里,只剩下粥碗里腾起的、带着米香的热气,无声地缭绕。

---

午后的雨势渐收,天空依旧阴沉。李晚星刚服侍黄砚舟喝下消炎药,正用湿毛巾仔细为他擦拭额角因疼痛渗出的冷汗。

“少爷!”阿忠低沉而压抑着某种急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黄砚舟眉头微蹙,睁开眼,眼神瞬间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进来。”

阿忠推门而入,脸色极其难看,甚至比黄砚舟刚被送进医院时还要凝重几分。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李晚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然后迅速转向黄砚舟,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冰锥:“刚收到消息,‘南洋记忆’……今天在乔治市码头对面,开张了。”

“南洋记忆?”李晚星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但阿忠的神情……

黄砚舟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如同寒潭结冰:“林家?”

“是林正明搞出来的新招牌!表面上的老板是个生面孔,但查过了,资金流水绕了几个弯,源头还是林氏!”阿忠语速极快,带着压抑的愤怒,“开业场面搞得极大!请了舞狮队,放了半条街的鞭炮,还请了好几家报馆的记者!最要命的是……”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重地看向李晚星,“李小姐,他们……他们店里陈列的所有新季成衣,从设计、剪裁到面料选择……跟我们‘拾光’刚刚定稿、还没来得及打版生产的秋季新款……几乎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嗡——!

李晚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握着毛巾的手猛地收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她耗费了无数心血,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设计图稿!那些融合了南洋风情与现代剪裁、饱含着她对“拾光”未来期许的作品……竟然在她还未将图纸完全转化为成衣之前,就被人原封不动地搬到了竞争对手的橱窗里?!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喃喃,声音干涩发颤,“图纸……图纸只有我和……还有……”一个名字卡在喉咙里,让她浑身发冷,不敢去想。

黄砚舟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重伤的虚弱被一股冰冷的戾气所取代:“图纸保管在哪里?”

“就在‘拾光’二楼您给李小姐单独辟出的那间设计室里!锁在保险柜里!”阿忠立刻回答,随即又补充道,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但是……保险柜没有撬动的痕迹!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您这里,一把……在李小姐的设计助理,李姐手里。”

“李姐……”李晚星失神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做事麻利、在她最忙碌时默默帮她整理好所有设计稿的妇人……那个她以为可以信任的助手?一股被最亲近之人从背后捅刀子的剧痛和冰冷的背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踉跄了一步,扶住了旁边的床头柜才勉强站稳。

“去查!”黄砚舟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查清楚!所有接触过图纸的人!特别是那个李姐!三天之内,我要结果!”

“是!少爷!”阿忠肃然应命,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快步离去。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天光被乌云吞噬,显得格外昏暗。李晚星靠在冰冷的床头柜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愤怒、心痛、被背叛的耻辱……种种情绪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神经。她耗费的心血,她对“拾光”的期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窃取、被践踏!而背叛她的,竟是她曾真心信赖的人!

一只冰冷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突然覆上了她因愤怒和心痛而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

李晚星猛地抬头,对上黄砚舟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安慰,只有一种沉凝如铁的冰冷和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愤怒有用?”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眼泪能淹死背叛你的人?”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李晚星心中那团失控的怒火,却让那股冰冷的恨意更加清晰地沉淀下来。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微微颤抖的脊背,眼中那层脆弱的水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淬炼出的、冰封般的冷硬。

“图纸被偷了,但偷不走脑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目光越过黄砚舟,投向窗外那片灰暗的天空,“他们能偷走我的设计,偷不走‘拾光’的魂!更偷不走……我们讨债的决心!”

黄砚舟看着她眼中瞬间凝结的冰霜和那几乎破体而出的锐气,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无声的认可和力量的传递。

---

三天后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道道金色的光栅。黄砚舟靠坐在摇高了的病床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显然好了许多。他正听着阿忠低声汇报一些公司紧急事务的处理情况,眉宇间带着一丝病中特有的倦怠,但眼神依旧锐利。

李晚星坐在一旁,安静地削着一个苹果。水果刀锋利的刀刃划过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长长的、完整的苹果皮垂落下来。她的动作很稳,神情平静,仿佛前几天那场剜心刺骨的背叛从未发生。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下,偶尔闪过的一丝冰冷锐光,泄露了她内心并未平息的暗涌。

“少爷,”阿忠汇报完公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肃杀,“李姐那边……有眉目了。”

李晚星削苹果的动作骤然一顿!刀尖在果肉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白痕。

黄砚舟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如同实质的寒芒:“说。”

阿忠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沉重的、老式电影放映机用的那种金属片盒,走到病房角落。那里,阿忠早已让人搬来了一台体积不小的、需要手摇放映的旧式电影放映机。他将片盒小心地安装上去,然后拉上了病房的窗帘。

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只有放映机投射出的光束在对面墙壁上形成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斑。机器发出“咔哒咔哒”的运转声,墙壁上开始出现黑白、带着雪花噪点的晃动画面。

画面拍摄的角度有些隐蔽,像是一个茶馆二楼的雅间窗外。镜头正对着楼下一条相对僻静的后巷。李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认出了那个地方——就在“拾光”旗舰店斜对面的老茶楼后巷!

画面里,一个穿着深色旗袍、身形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妇人,正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正是李姐!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秒钟后,巷子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身影。那人步伐很快,径直走向李姐。

李晚星的呼吸骤然屏住!即使那人帽檐压得很低,刻意侧着身子,但那走路的姿态,那习惯性微微佝偻的肩背,还有袖口露出的那块熟悉的金表……化成灰她也认得!

林正明!

只见林正明走到李姐面前,并未取下帽子,只是低声快速说了几句什么。李姐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和恐惧,但很快被一种贪婪的急切所取代。她将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飞快地塞到林正明手中。

林正明接过袋子,似乎掂量了一下厚度,随即迅速拉开袋口,朝里面瞄了一眼——厚厚一叠设计图纸的边角露了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阴鸷而得意的笑容,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鼓鼓囊囊的锦囊,塞给了李姐。

李姐接过锦囊,飞快地捏了捏,脸上立刻绽开一个谄媚而贪婪的笑容,对着林正明连连点头哈腰。林正明似乎又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警惕地再次压低帽檐,转身迅速消失在巷子口。李姐则将锦囊小心地揣进怀里,也匆匆离开了小巷。

画面到此结束,放映机“咔哒”一声停止了转动,墙壁上的光斑消失。阿忠沉默地拉开了窗帘,傍晚的光线重新涌入病房,却驱不散那画面带来的刺骨寒意。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那台老式放映机运转后残留的、细微的机械嗡鸣声,以及李晚星手中水果刀“哐当”一声掉落在金属托盘上的刺耳声响!

她僵在原地,脸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发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悲鸣!

真的是她!

那个她以为老实可靠、勤勤恳恳的助手!那个在她熬夜画图时会默默端来热汤的妇人!那个口口声声说“晚星小姐,你就像我亲闺女一样”的人!

竟然为了林正明塞过来的一袋钱,就如此轻易地、贪婪地、毫无愧疚地,将她所有的心血,将她对“拾光”未来的希望,将她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彻底出卖!卖给了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让她想吐!

黄砚舟的目光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李晚星”的温度迅速冻结、碎裂,最终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血腥气的冰冷恨意所取代。他挥了挥手。

阿忠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沉重的关门声,仿佛彻底关上了李晚星心中最后一点温情的缝隙。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向病床上的黄砚舟,又仿佛穿透了他,看向某个遥远的、充满背叛与血腥的深渊。

夕阳的金光勾勒着她清瘦而僵硬的侧影,为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色泽。

“呵……”一声极轻、极冷、如同碎冰摩擦的笑声,从她失去血色的唇间溢出。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彻骨的寒意。

她慢慢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黄砚舟的床边。夕阳的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轻柔地、缓缓地抚过他因失血而显得异常冰冷的脸颊。

动作温柔得近乎诡异,与她眼中那冰封万里的恨意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他们以为……”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慢,如同淬了毒的冰凌,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偷走几张图纸,搬走几件衣服的样式,就能赢了?”

她的指尖停留在黄砚舟微凉的唇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间的温度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妖异的冰冷与锐利。

“他们忘了……”

她微微俯下身,靠近他苍白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清晰地钻入黄砚舟的耳中,也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自己的灵魂深处:

“真正的灵魂……是刻在血里的。”

“是烧不掉,也偷不走的。”

病房里,夕阳熔金,却暖不透这刻骨的冰冷。复仇的火焰,在被背叛的鲜血浇灌后,终于彻底蜕去了所有犹豫与软弱,露出了它最锋利、最无情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