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那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感受到戒指冰冷的戒圈硌在两人肌肤之间的坚硬触感,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灼烧着她和他交握的手。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下唇被咬破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就在这时,黄砚舟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拇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在她无名指的戒圈上,摩挲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快门的强光掩盖了这细微的触碰。但那指腹擦过戒指上虹彩贝壳纹路的触感,带着薄茧的粗粝和他皮肤的温度,却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李晚星紧绷的神经!
这不是宣示占有!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她戒指的存在,提醒她阿爸的托付,提醒她他们此刻站在这里共同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让李晚星混乱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屈辱感依旧汹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被命运捆绑在一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的悲怆和一种奇异的、被某种力量支撑着的感觉,却混杂着涌了上来。
“咔嚓!”
又一声巨大的快门爆响,定格了这历史性的一瞬——高大冷峻的男人微微侧身,紧紧握着身旁纤弱女子戴着戒指的手,两人共同举着金剪刀,悬在红绸带上方。女子脸色苍白,眼中有屈辱,有愤怒,更有一种被强行拉入风暴中心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支撑住的脆弱。男人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沉静如渊,带着掌控一切的决绝。
剪刀落下,红绸应声而断!鲜艳的绸花飘然落下。
掌声、欢呼声、记者更疯狂的喊叫声轰然响起!
“恭喜开业!”
“黄先生!林小姐!请发表感言!”
“戒指!请解释一下那枚戒指的含义!”
黄砚舟松开了手。
那强大而温热的力量骤然撤离,李晚星只觉得手背一凉,指尖残留的触感却异常鲜明。她几乎是立刻将手收回背后,紧紧攥成了拳,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残留的温度和烙印。戒指硌着掌心的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黄砚舟仿佛没听到那些关于戒指的叫嚣,他对着麦克风,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简洁:“开业仪式结束。诸位请便。”说完,竟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径直朝着旗舰店灯火通明的玻璃大门内走去,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硬。
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场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在阿忠无声的示意和更多镜头追逐下,也慌忙转身,逃也似的跟上了那个冷硬的背影,将身后喧嚣鼎沸的人潮和无数探究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旗舰店内,明亮柔和的光线下,是另一番景象。空间开阔而富有设计感,巧妙地划分出摄影作品展示区、器材陈列区、复古主题摄影角以及精致的客户洽谈区。空气中弥漫着新皮革、木料和淡淡的显影药水混合的独特气味。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们训练有素地引导着涌入的宾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舒缓的留声机音乐流淌着,试图营造出一种温馨雅致的艺术氛围。
然而,这层精心营造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黄砚舟并未在一楼停留,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李晚星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只觉得脚下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映出自己苍白而恍惚的脸。刚才剪彩台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那被强行握住手展示戒指的屈辱感,以及黄砚舟那令人费解的眼神和细微动作,依旧在她脑海里激烈地冲撞着。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尖刻的议论声,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展示区的几个人影中飘了过来:
“啧啧,看看,摇身一变,麻雀飞上枝头了。攀上黄家这棵大树,连死鬼老爹的旧店都镀了金。”
“可不是嘛,昨儿个还被林董指着鼻子骂是野种、骗子,今天就人模狗样地当起少奶奶来了?那戒指,黄少爷给的定心丸吧?生怕她跑了?”
“哼,我看是黄少爷捏着她什么把柄才对!林正弘当年那案子,谁知道是不是真冤枉?说不定是父女俩合伙……”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怕什么?一个靠男人上位的破落户女儿罢了……”
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刺入李晚星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最痛的地方!攀附?野种?阿爸的清白?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愤怒和巨大的屈辱如同岩浆,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她猛地停下脚步,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就要不顾一切地转身冲过去!
一只温热而沉稳的大手,却在她失控的前一秒,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她的后腰上!
是黄砚舟!不知何时,他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只手隔着薄软的旗袍面料,清晰地传递过来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定住了她即将爆发的火山。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侧,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也隔绝了那些投射过来的、带着恶意和嘲弄的目光。
黄砚舟甚至没有看那几个嚼舌根的人一眼。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只是冷冷地扫过那片区域,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厉的弧度。一股无形的、冰寒刺骨的威压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面带讥诮的那几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看好戏的表情瞬间僵住,继而转为惊恐和苍白!黄砚舟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却比最严厉的呵斥更具威慑力,仿佛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几人慌忙低下头,眼神躲闪,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走。”黄砚舟低沉的声音在李晚星耳边响起,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只按在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强硬的引导,几乎是半推着她,不容她停留,不容她回头,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李晚星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踏上旋转楼梯。后腰上那只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感异常鲜明,像一个烙印,烫得她心慌意乱。屈辱感并未消失,但刚才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狂怒,却被他这无声的介入和那强大的气场奇异地压制了下去。她低着头,任由他半推着前行,混乱的思绪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是在……维护她?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
楼梯通往二楼。这里更加安静,是高级客户洽谈区和内部工作区。黄砚舟终于松开了按在她后腰的手。那突如其来的撤离,让李晚星竟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落。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黄砚舟的脸色依旧冷硬如冰,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人不是他。他看也没看她,目光扫过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对跟在身后的阿忠低声道:“人到了?”
“是,少爷。”阿忠立刻应道,“周工程师刚到,在会客室等您。另外……”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刚收到消息,林正明那边的人,有动静了。有人在橡胶园三号井附近,看到几个生面孔,穿着灰布短打,像是……‘水老鼠’的人。”
“水老鼠”?李晚星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槟城地下臭名昭着的一群亡命之徒,专门替人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林正明果然坐不住了!他派人去三号井做什么?毁灭证据?
黄砚舟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层下骤然爆裂的火焰!“盯死!”他吐出两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让陈律师那边加快!申诉状必须立刻递上去!还有克拉克和张志强的线索,加三倍人手去挖!”
“是!”阿忠肃然领命。
“三号井……”李晚星忍不住低喃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个地方,如同噩梦的源头,光是听到名字,就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黄砚舟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李晚星。深邃的目光在她写满惊惧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凝重,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评估她能否承受更多风暴的考量。
“跟我来。”他没有解释,只是再次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然后转身,朝着走廊尽头那间会客室走去。
李晚星看着他那冷硬如山的背影,又想起刚才楼梯下他那无声的维护和此刻“三号井”带来的巨大阴影,心头一片混乱。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后腰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力度和温度。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里面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朴素灰色工装、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他面容清癯,眉头紧锁,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旧公文包。看到黄砚舟进来,他立刻局促地站起身:“黄……黄先生。”
“周工,久等。”黄砚舟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李晚星默默地跟进来,选择了一个稍远的单人沙发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情况怎么样?”黄砚舟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周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从旧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卷了边的图纸和一叠写满数据的报告纸。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黄先生,我……我仔细核对了当年我们地质勘探队留下的原始记录副本,还有您提供的……那份新的线索……”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关于橡胶林三号井……情况……非常不好。”
他指着图纸上标着红圈的位置:“三号井,名义上是灌溉深井,但根据当年的钻探记录和岩芯样本分析,它的实际深度……远超灌溉所需!而且,在打到一百二十米左右深度的岩层时……记录显示,出现了严重的异常!岩芯破碎度极高,伴有大量……不明来源的有机质残留和……金属碎片!当时带队的王工……他私下记录了几笔,怀疑……怀疑
“人工填埋场?”黄砚舟的声音陡然一沉,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是……是的!”周工程师的额头渗出冷汗,“更……更关键的是,就在记录到这些异常后不到一周……王工……他……他就因为‘意外’,在勘探现场被滚落的矿石砸中……当场身亡!”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悲愤,“队里当时就有人私下议论,说王工是……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份记录异常的原始报告,也……也在事故后不翼而飞!我……我手里这份,是王工出事前偷偷交给我的副本……他一直叮嘱我,除非有人真心想查,否则……死也不能拿出来!”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周工程师粗重的喘息声。
李晚星坐在角落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人工填埋场?意外身亡?灭口!阿爸的“远星号”被栽赃,鉴定专家罗森·克拉克“意外”溺死,现在又是地质队的王工被“意外”砸死!林正明和他背后的人,为了掩盖三号井下的秘密,到底沾了多少血?!
黄砚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周工程师递过来的那份泛黄、字迹潦草的副本报告,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那被深埋在地底一百二十米处的血腥真相。
“周工,”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刺骨的寒意,“这份副本,还有你脑子里所有关于三号井和王工的记忆,从现在起,就是最高机密。”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工程师,“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在需要你站出来作证之前,忘记你今天说过的一切。”
周工程师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黄先生!我……我信您!”
黄砚舟不再多言,示意阿忠带周工程师从内部通道秘密离开。会客室的门轻轻关上,再次只剩下黄砚舟和李晚星两人。
沉重的死寂再次弥漫开来。窗外,旗舰店开业庆典的喧嚣似乎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衬得室内的空气更加凝滞。李晚星坐在沙发里,身体僵硬,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生疼。周工程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她心中那点残存的侥幸彻底凿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现实。三号井下埋着的,恐怕不仅仅是秘密,更是累累白骨!阿爸……是不是也……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害怕了?”黄砚舟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依旧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李晚星猛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害怕?当然害怕!那深埋地底的恐怖,那无处不在的杀机,让她骨髓都发冷!但此刻,看着黄砚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恐惧——那是愤怒!是为阿爸、为那些无辜枉死者滔天的愤怒!
“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力量,“我怕他们死得不够干净!我怕三号井下的血债,讨不回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
黄砚舟看着她眼中那簇倔强燃烧的火焰,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无法捕捉。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会客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式文件柜前。柜子样式普通,与旗舰店崭新的装修格格不入——那是从拾光老店直接搬过来的。
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放着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扁平的方形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解开包裹的蓝布。
里面是一个擦拭得异常干净的旧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的男子。他们并肩站在一艘老式轮船的甲板上,背景是辽阔的海天。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襟。左边一个穿着工装、笑容爽朗阳光,正是年轻时的林正弘!右边一个则穿着笔挺的船长制服,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英气和沉稳。而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揽着林正弘肩膀、一手搭在船长肩上的那个年轻人,穿着考究的白色西装,嘴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容,眼神明亮而锐利,依稀能看出黄砚舟的轮廓,却远比现在的他多了飞扬的神采——那是他的祖父,黄继霆!
照片下方,一行钢笔小字清晰可见:“星洲港留念。正弘、继霆、家豪。民国十七年秋。”
李晚星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阿爸,笑容那样纯粹、那样充满希望,与他最后在苦役营照片中那饱经摧残却依旧不屈的眼神,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而年轻的黄继霆,眉眼间飞扬的神采,也与他后来在祖父黄砚舟口中那沉疴缠身、郁郁而终的形象相去甚远。那个陌生的船长家豪又是谁?这一切,都和三号井有关吗?
黄砚舟没有解释照片。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用指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拂去相框玻璃表面几乎不存在的、微不可察的尘埃。他的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慰一道陈年的、深可见骨的伤疤。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那专注擦拭的动作,与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反差。李晚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眼睫下,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沉痛到近乎悲怆的情绪。那不是伪装,是来自血脉深处的痛楚和背负。
“看见了吗?”黄砚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照片上祖父年轻飞扬的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玻璃表面。
“这些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沉重的风暴,“你的父亲,我的祖父,还有……所有被那口井吞噬的冤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眼眸,如同淬了火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李晚星!那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焚尽一切的决绝烈焰!
“他们流的血,受的屈,被夺走的一切……”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李晚星的心上,“我黄砚舟在此立誓——”
他倏地抬手,指向窗外,那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楼宇,直指阴云笼罩下的橡胶林深处!
“必用仇人的血,百倍!千倍!来偿还!”
“血债,必须血偿!”
最后六个字,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带着森然刺骨的杀意和无尽的戾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窗外的霓虹灯光恰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流转而过,映亮了他眼中那骇人的、如同修罗般的血色光芒!
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杀意宣言惊得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从未见过黄砚舟如此外露的、近乎疯狂的恨意!那不再仅仅是商场的倾轧,而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
黄砚舟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着她,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深处,除了滔天的恨意,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沉重的东西——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责任感!
“而你,林晚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喑哑和不容抗拒的力量,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林正弘托付给我的人……”
“一个都不能少!”
“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活到……亲眼看着他们下地狱的那一天!”
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了她!恐惧、震撼、悲愤……还有一丝被这狂暴誓言所裹挟的、奇异的战栗,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她看着黄砚舟眼中那骇人的血色和深不见底的决绝,看着他指间那枚与自己成对的“星舟”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同样冰冷的光泽,脑海中一片轰鸣。
就在这时,黄砚舟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旗舰店门口依旧喧闹的人潮,那沸腾的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传来,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透风暴本质的清醒和残酷。
“今天的剪彩,只是开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冷,“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深灰色的西装背影如同融入窗外渐浓的暮色,带着一种孤绝的、一往无前的冷硬。
会客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
李晚星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窗外,旗舰店绚丽的霓虹招牌刚刚亮起,五光十色的光芒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如同诡谲不安的蛇影,无声地蔓延着。
她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依旧冰冷地套在那里,虹彩贝壳的纹路在昏暗中流转着微弱而奇异的光芒。它曾经是枷锁,是屈辱的象征。然而此刻,在黄砚舟那焚尽一切的血誓之后,在这风暴中心死寂的房间里,这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贝壳,却仿佛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而滚烫的意味。
阿爸的托付,黄砚舟的誓言,橡胶林下的血债,三号井的亡魂……所有的重量,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指环之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缓缓地抚过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的戒圈。
指尖触碰到铂金的微凉,然后是虹彩贝壳温润起伏的纹路。那触感,清晰地烙印在指腹上。冰冷的金属,温润的贝壳,坚硬的内核,奇异的共生。
就在她的指尖拂过戒指上那一道象征着星舟轨迹的细微刻痕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悸动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心脏!如同沉眠的火山在冰层下骤然苏醒,滚烫的熔岩瞬间奔涌过四肢百骸!
这枚戒指……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枷锁。它如同藤蔓的尖刺,深深扎入了她的皮肉,缠绕上了她的骨骼,融进了她的血脉!成为她身体里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成为这场复仇风暴中,她与黄砚舟之间,斩不断、理还乱、共同沉浮的……血色印记!
窗外,槟城的夜色彻底降临。旗舰店门口的开业喧嚣渐渐散去,只留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在无声的黑暗中,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枚名为“星舟”的戒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于李晚星的无名指上,兀自流转着一抹冰冷而执拗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