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黄砚舟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的警告骤然响起!他伸出手,试图去夺那个信封!
然而,已经迟了!
李晚星像是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来自地狱的力量驱使着,她那双因高烧和悲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信封口,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决绝,猛地伸了进去!指尖触碰到冰冷、滑腻、带着诡异质感的相纸边缘!
“嘶啦——!”
她用力一抽!
几张同样被水汽浸染得有些模糊、边角卷曲的黑白照片,被她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办公室顶灯惨白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在那些照片上!
“呃…呃…”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到不成调的呜咽,猛地卡在李晚星的喉咙里!她的瞳孔在看清照片上景象的瞬间,骤然放大!然后急剧地收缩!再放大!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
整个世界的声音——窗外的风雨声、雷声、福伯压抑的哭泣声、黄砚舟的低喝、阿忠的惊呼——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她的耳膜里只剩下血液疯狂奔涌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
照片上…
第一张:一个昏暗得如同地狱角落的地方。粗粝的、布满霉斑的石头墙壁。墙角堆着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稻草。一条粗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链,一端深深嵌入墙壁的石缝,另一端…另一端死死地锁在一个人的脚踝上!那是一只男人的脚,脚踝处早已被沉重的铁镣磨得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凝固的暗黑色血痂和溃烂的皮肉混合在一起,触目惊心!
第二张:镜头拉近了一些。一个男人被铁链锁着,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他身上那件曾经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长衫,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如同破布条般挂在身上,根本无法蔽体!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和福伯背上如出一辙的、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鞭痕!青紫、肿胀、皮开肉绽!那些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张张狞笑的鬼脸!他的头无力地垂着,乱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李晚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曾经温暖而沉默的轮廓!
阿爸!
真的是阿爸!
“呃啊——!”李晚星喉咙里终于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她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攥着照片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扭曲、发白!那些照片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刀,瞬间将她残存的心智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手中染血的照片也脱手飞出,如同凋零的黑色蝴蝶,散落在地毯上!
“晚星!”黄砚舟低沉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他身形如电,在她身体即将砸落地面的刹那,长臂一伸,稳稳地揽住了她瘫软如泥的身体!
入手是滚烫!她还在发着高烧!身体却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李晚星彻底失去了意识。惨白的小脸上泪痕交错,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依旧在黄砚舟的臂弯里无意识地剧烈抽搐着,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件深灰色西装再次滑落在地。
“少爷!”阿忠也冲了过来。
“水!毛巾!”黄砚舟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将李晚星打横抱起,几步走回沙发前,动作却带着一种与语气不符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量,将她轻轻平放在沙发上。他迅速解开她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盘扣,让她能顺畅呼吸。
阿忠立刻将温水和干净的湿毛巾递过来。
黄砚舟接过湿毛巾,没有半分犹豫,动作却异常沉稳。他避开她额角那道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的伤口,用温热的湿毛巾,极其仔细地擦拭着她脸上混合着泪水、汗水和血迹的污痕。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专注,指腹隔着温热的毛巾,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脸颊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擦净脸庞,他又换了一块毛巾,小心地托起她那只依旧紧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的手。温热的湿毛巾覆上去,试图软化她僵硬的手指,清理那些干涸的血迹和污垢。她的手指冰凉,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新伤旧痕交错,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黄砚舟的眉头紧紧锁着,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的怒意,有沉重的痛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藏的怜惜。他擦拭的动作极其耐心,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瓷器。
办公室内只剩下湿毛巾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以及李晚星在昏迷中依旧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和呓语。
“阿爸…痛…好痛…不要打阿爸…不要…”断断续续的、带着哭腔的梦呓从她唇间溢出,如同受伤幼兽的哀鸣。
黄砚舟擦拭她手指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抬起眼,沉沉地看向她即使在昏迷中也充满痛苦的小脸。那双深邃的寒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的灰烬里,重新凝聚成更加坚硬、更加锐利的锋芒。
他放下毛巾,拿起水杯,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后颈,将杯沿凑近她干裂的唇边。昏迷中的李晚星似乎感受到了水的滋润,本能地小口啜吸着。
黄砚舟耐心地喂她喝了小半杯水,直到她不再吞咽,才轻轻放下杯子。他拉过滑落在地的西装,重新盖在她身上,仔细掖好。然后,他才缓缓地、沉默地站起身。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扫过地上那几张散落的、如同魔鬼契约般的照片,最后,落在了依旧佝偻着背、老泪纵横、沉浸在巨大悲痛和恐惧中的福伯身上。
“福伯,”黄砚舟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那冷静之下,却蕴含着足以冻结一切的森然寒意,“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林先生在北婆罗洲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他的视线转向地上那张林正弘被铁链锁住的照片,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尤其是…谁动的手。”
福伯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泪更加汹涌。
“是…是林正明…”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还有…还有他身边那几个…打手!都是…都是他从槟城带过去的…心腹!姓张的…姓陈的…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棍!”
福伯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狱般的地下室,声音因恐惧而断断续续:“他们…他们把林先生关在那里…逼他…逼他签…签什么…橡胶园和木屋的…转让书…还有…还有…”
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和难以置信:“还有…一份…一份什么…放弃婚约继承权的…文书!上面…上面写着小姐的名字!他们…他们逼林先生按血手印!说…说不签…就…就活活打死他!还…还说要让小姐…生不如死!”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的怒意如同火山熔岩,瞬间在黄砚舟的胸腔里炸开!他周身散发的寒气骤然变得如同实质!办公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放弃婚约继承权!林正明!他竟敢!他竟敢如此觊觎!如此折辱!
“林先生…林先生他…骨头硬啊…”福伯的哭声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不签…死都不签!他就那么…那么瞪着林正明…他说…他说‘那些东西…是给我囡囡的…谁也别想抢走!’…他…他还说…”
福伯的声音哽咽得几乎无法继续,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窒息:“他…他还说…‘告诉砚舟…告诉他…小心…小心井…’”
“井?”黄砚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压向福伯,“他说‘井’?橡胶林三号井?!他还说了什么?!”
“没…没说完…”福伯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痛苦地摇头,“刚说到‘井’…林正明那个畜生…就…就恼羞成怒!抄起一根…手臂粗的…铁棍!狠狠…狠狠地砸在了林先生…林先生的头上!就…就在这儿!”福伯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黄砚舟的拳头,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狠狠地、毫无保留地砸在了旁边那张坚硬沉重的红木办公桌桌角上!
实木的桌角瞬间崩裂!木屑飞溅!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办公室嗡嗡作响!阿忠脸色骤变!福伯更是吓得浑身一抖,瘫软在地!
黄砚舟缓缓收回拳头,指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骨节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封。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的,却是足以焚尽八荒的、冰冷而暴烈的火焰!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万年玄冰的绝世凶刃,缓缓扫过地上那几张散落的照片——林正弘脚踝深陷血肉的铁链,遍体鳞伤的躯体…最后,定格在昏迷的李晚星那张惨白痛苦、即使在昏睡中也紧锁着眉头的脸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地弥漫开来。那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混合着滔天杀意、刻骨沉痛、以及某种沉重如山责任的…最终决断!
他一步步走向沙发,脚步沉稳得如同丈量着生死的距离。最终,在李晚星蜷缩的身躯旁停下。
他缓缓地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凝滞的沉重。他没有去看她昏迷的脸,而是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砸裂了红木桌角、此刻还滴着血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却又异常稳定的力量,轻轻地、坚定地,覆在了李晚星那只依旧紧握成拳、指甲深陷掌心血肉的手上!
掌心温热的鲜血,瞬间沾染上她冰冷粘腻的皮肤。
昏迷中的李晚星似乎被这滚烫的触感惊动,身体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痛楚的嘤咛。
黄砚舟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微微收紧。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然后,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她,落在福伯身上,落在散落在地的那些如同地狱绘卷的照片上,最后,定格在窗外那片依旧被风雨笼罩的、混沌的槟城夜色深处。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如同钢铁淬火般的冰冷与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中:
“哭,没有用。”
“怕,更没有用。”
“记住这些伤,”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要将那些照片上的鞭痕、铁链、血肉模糊的脚踝、还有她掌心被自己掐出的伤口,都烙进她的灵魂深处,“记住你父亲受过的每一鞭,记住他流过的每一滴血,记住他最后没能说完的话…”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把它们刻在心里!刻进骨头里!这些…这些就是你未来要握在手里的刀!一把把…刺向林正明!刺向所有参与其中、把你父亲推进地狱的元凶首恶的刀!”
李晚星在昏迷中似乎听到了这如同誓言般的话语,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黄砚舟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稳定力量。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如同守护又如同裁决的阴影。他不再看昏迷的她,目光如同穿透了墙壁,投向了槟城西郊那片未知的、被风暴笼罩的橡胶林深处。
“想夺回你父亲失去的一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锋芒,和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想亲手撕开这层层包裹的肮脏黑幕?想把那些躲在阴影里吸血的蛆虫,一个个揪出来,碾碎在阳光下?”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然后,清晰无比地、掷地有声地宣告:
“那就跟我来。”
“现在。”
“去那口井。”
“把元凶首恶…”
“挖出来!”
最后三个字,如同淬了血的战鼓,轰然砸落!带着一种终结宿命的决绝!
窗外的狂风,在这一刻,似乎也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啸,猛烈地撞击着厚重的玻璃窗!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苍穹,瞬间将黄砚舟冷硬如雕塑的侧脸映照得一片雪亮!他眼底深处,那两簇冰冷燃烧的火焰,在电光中,亮得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