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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桶金(下)(2 / 2)

“哎?这个…是手编的吗?”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身体一颤。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片干净的、带着格子褶的深蓝色裙摆。目光上移,是一双穿着黑色圆头小皮鞋和白色短袜的腿。再往上,是一件熨帖的白色水手服上衣,领口系着红色的领结。最后,是一张年轻、白皙、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一个穿着女学生制服的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整齐的齐肩短发,背着一个小小的布书包。她微微歪着头,正蹲在李晚星的摊位前,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只被泪水打湿了一点边缘的五彩海星。

女孩的眼神很干净,没有之前路人的漠然、鄙夷或嫌弃,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她蹲下的姿势很自然,没有刻意保持距离。

李晚星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恐惧和难堪!眼前这个女孩,衣着整洁干净,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是家境优渥、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和她自己此刻的狼狈、肮脏、落魄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想把地上那只“五毛都嫌贵”的海星藏起来!

“是…是…”她慌乱地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巨大的自卑感让她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

“哇!真的是手工编的呀!”女孩却似乎没太在意她的狼狈,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只海星吸引住了。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没有嫌弃地拿起了那只沾了灰尘和一点泪痕的海星,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她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这双手,和李晚星那双布满冻疮裂口、油污黑垢、缠着肮脏纱布的手,形成了天壤之别!强烈的对比让李晚星更加无地自容,她将受伤的左手死死藏在身后,右手也下意识地缩进了袖子里。

女孩看得非常仔细,翻来覆去地看着海星的每一个角度,甚至还轻轻捏了捏那些用尼龙线缠绕出的“触角”。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辨认什么,眼神里充满了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女孩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是觉得太丑了吗?还是发现了线是劣质的?她会不会也像那个妇女一样,说出刻薄的话然后走掉?

就在李晚星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垮时,女孩突然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激动!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雀跃:

“天呐!姐姐!你这个…这个贝壳!是用真的印尼白蝶贝磨的吧?!虽然很小很小一块,但这个光泽和纹路…我不会看错的!我收集贝壳好多年了!”

印尼白蝶贝?

李晚星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女孩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贝壳?她的海星明明是用五毛钱一卷的尼龙线编的!哪来的贝壳?她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女孩纤细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指着海星中心位置,一个只有小指甲盖四分之一大小的、被各色彩线紧紧缠绕包裹在正中心的、微微凸起的、扁平的白色小圆片!

那是什么?

李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编织的过程…当时她编到海星中心点,需要固定和装饰,她记得自己好像…好像顺手从口袋里摸到了什么小小的、硬硬的东西…她以为是昨晚抠掉的馒头碎屑或者小石子…当时意识昏沉,手指剧痛,她根本没细看,只是凭着本能,把它胡乱地用彩线缠紧,固定在了海星的中心…

难道…难道是…

一个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

**在离开南洋那个破败小屋前,收拾母亲遗物…她把母亲珍藏的彩线缝进衣服暗袋时…好像…好像有几片非常小、非常薄的、白色的小东西混在彩线里…她当时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在意,以为是线卷自带的塑料片或者碎屑…就那么一起缝进去了…**

母亲…母亲珍藏的彩线里…怎么会混着贝壳?还是什么…印尼白蝶贝?

李晚星完全懵了!她看着女孩手中那只海星中心那个不起眼的小白点,再看看女孩那激动而笃定的眼神,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

“真的!你看这个光泽!”女孩见她发愣,以为她不信,更加急切地解释着,她小心地调整着角度,让那小小的白点对着晨光,“你看!这种柔和的珍珠光泽,还有这上面非常非常细密的、像羽毛一样的生长纹!绝对是天然的白蝶贝!虽然只有这么一点点边角料,磨得这么薄…但绝对是真货!不是赛璐珞仿的!”女孩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专业爱好者特有的兴奋。

“我…我不知道…”李晚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茫然,“我…我用线编的…那个…那个是…是线里带的…”她语无伦次,完全无法解释。

“线里带的?”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哦!我明白了!是装饰用的吧?用真的贝壳碎片做点缀,虽然小,但这想法太棒了!一下子就提升了档次!让这个手工海星有了灵魂!比那些纯胶线的有意思多了!”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赞赏,仿佛李晚星是个匠心独运的手工艺人。“姐姐,你手真巧!这个卖吗?多少钱?”

卖吗?多少钱?

这两个问题像重锤砸在李晚星心上,让她瞬间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个她以为“五毛都嫌贵”的破烂,竟然因为一个她完全没在意、甚至以为是垃圾的小白点,被当成了宝贝?!

“卖…卖的!”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多少钱?多少钱?!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昨晚那个妇女尖利的“五毛都嫌贵”还在耳边回响,而眼前女孩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又让她心跳加速…

“多…多少钱你肯买?”李晚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涨得通红。她完全不懂行情,更不懂那什么白蝶贝的价值。

女孩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笑了:“哈哈,姐姐你还挺有意思。嗯…”她拿着海星又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贝片,似乎在评估,“虽然贝片很小很小,但确实是真东西,加上这手工…嗯…一块五角?你看行吗?”(注:民国时期币值复杂,此处使用“元\/角\/分”体系,一块五角相当于1.5元)

一块五角?!

李晚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女孩!一块五角?!不是五毛?不是一块?是一块五角?!这几乎相当于她卖掉母亲银镯子换来的所有钱(三个发霉馒头加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的总和!甚至更多!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嘴唇哆嗦着。

女孩看她没反应,以为她嫌少,赶紧又补充道:“啊,是不是少了?那…两块?主要这个贝片实在太小了…要是再大一点,能做个吊坠什么的,肯定更值钱!不过这个海星编得挺有特色的,色彩搭配也好看…”女孩很认真地解释着,语气真诚,丝毫没有压价的意思。

两块?!

李晚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两块!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足够她买多少卷彩线?多少块干净的面包?甚至…甚至能买一小瓶好一点的消炎药!

“不…不…一块五…一块五角就好!”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莫名的惶恐让她不敢要两块。一块五角!一块五角已经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价格了!

“真的?”女孩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开心地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那太好了!一块五角!我买了!”她爽快地从自己那个精致的布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绣着花的布钱包。

现金!

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手。只见女孩从钱包里仔细地数出钱币:一枚锃亮的、刻着孙中山头像的银元,还有五枚黄澄澄的、刻着“十文”或“当制钱二十文”的铜元(铜板)。(注:一块银元=十角=一百分;铜元价值因时期和面额而异,此处设定为五枚铜元合五角钱,即半块银元)。

“喏,姐姐,一块五角,你点点。”女孩将一枚银元和五枚铜元小心地放在李晚星面前干净的地面上,那崭新的银元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看着眼前这实实在在的钱币——一枚沉甸甸的银元,五枚圆圆的铜板——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震颤,从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堆钱币!那银元上的头像,那铜板上的字迹,此刻都重若千钧!

钱…真的…到手了?

一块五角…属于她的…一块五角?

不是靠出卖劳力在油腻后厨刷盘子,不是靠卖掉母亲的遗物,不是靠忍受屈辱乞讨…而是靠她自己这双伤痕累累的手,靠母亲教给她的技艺,靠那个她完全没在意的、母亲留下的微小馈赠…挣来的!干干净净挣来的!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着,撞击着她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击着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女孩微笑的脸、地上的钱币、地上的彩线、灰蒙蒙的天空——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狂喜,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最深处猛烈地喷发出来,直冲她的鼻腔和眼眶!

“谢…谢谢…”她张着嘴,喉咙哽咽得厉害,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她苍白消瘦、布满泪痕的脸颊疯狂滚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绝处逢生、喜极而泣的洪流!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簌簌发抖的叶子。

女孩看着李晚星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泪水,明显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哎?姐姐?你…你怎么哭了?是…是我给少了吗?你别哭啊…”她以为是自己出价太低,慌忙解释。

“不…不是…”李晚星用力摇着头,泪水甩落,她想解释,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眼泪,但泪水却越抹越多。巨大的情绪让她几乎窒息。

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李晚星那身破旧的衣裳、缠着纱布的手、还有地上那几卷廉价的彩线,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同情和温暖的笑意。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小心地将那只五彩海星收进自己的小包里,然后对着李晚星挥了挥手:“姐姐,谢谢你的海星!编得很棒!加油哦!”说完,她站起身,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汇入了市集的人流中,蓝色的裙摆很快消失不见。

女孩走了。

留下李晚星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身体因为汹涌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哭泣着。她的右手,死死地、紧紧地攥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银元和五枚冰凉的铜板!那坚硬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无比真实地烙在她的掌心!

一块五角…

她挣了一块五角…

手里…有钱了…

这个念头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泪水的迷雾,照亮了她冰冷绝望的心田。

巨大的狂喜稍稍平息,她摊开手掌,泪眼模糊地看着掌心的钱币。那枚银元沉甸甸的,边缘光滑,头像清晰。五枚铜板圆圆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这实实在在的钱币带来的冲击,远比一个数字更加强烈!这是她新生的火种!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她泪光闪烁的眼前:

南洋。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光线昏暗的病房。母亲枯槁的手紧紧攥着她,骨节突出,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像一层皱巴巴的纸。母亲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无尽的留恋、担忧和…一种深沉的遗憾。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音:

“要是…能让星星…读大学…就好了…”

话音未落,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倏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在洁白的病床单上。母亲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虚空,那里面凝固的遗憾,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林晚星(李晚星)的灵魂深处。

“要是能让星星读大学就好了…”

母亲临终前那微弱却锥心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钟声,在这一刻,伴随着掌心那沉甸甸的钱币,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轰然回荡!

读大学…

那是母亲对她最后的、未竟的期望…

是那个曾经生活在庄园里、被父母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小林晚星,理所当然的未来…

更是此刻蜷缩在省城冰冷街角、靠卖一个一块五角钱手工海星活命的李晚星,遥不可及、如同天方夜谭的奢望!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酸楚猛地冲上心头!刚刚因为挣到“巨款”而升起的狂喜,瞬间被这沉重的回忆冲刷得支离破碎!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心痛如绞!泪水再次决堤,混合着之前的喜悦和此刻的悲伤,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阿妈…我…

我连活着都这么难…怎么读大学…

她无声地哭泣着,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钱币。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吹得她一个激灵。饥饿的绞痛依旧顽固地提醒着她。

不能哭!不能停!

李晚星猛地惊醒!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几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巨浪。阿妈在看着她!她不能辜负这用血泪换来的第一线生机!

她颤抖着手,再次打开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在翻找东西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那是昨晚买纱布时,药店老板随手送的一小截用剩的铅笔头,还有一张用来包药的、巴掌大小的、皱巴巴的空白纸片(药店的便签纸)。

她将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放在膝盖上。然后,她拿起那截短短的铅笔头,粗糙的木杆硌着她指腹的裂口。

记账。

她要把这第一笔收入,这来之不易的一块五角钱,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记下来!这是她新生的起点!

她低下头,握着铅笔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在纸片最上方,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收入账

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然后,在

十一月七日早

卖出:手编海星挂件一个

收入:壹圆伍角整

写完这行字,她盯着那个“壹圆伍角整”,看了很久很久。冰凉的晨风吹拂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带来刺骨的寒意。左手指尖的伤口依旧在灼痛。胃里的饥饿感顽固地存在着。前路依旧茫茫,荆棘密布。

但,她的眼神,却在泪光中,一点点变得清晰、坚定。如同被泪水洗过的星辰。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承载着希望和重量的皱巴巴纸片折好,连同那截铅笔头,一起放回挎包最里面的角落,紧挨着那卷母亲留下的彩线。

然后,她扶着冰冷的水泥墩,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脚步依旧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剩下的几卷彩线。

火焰红,天空蓝,青草绿,明黄,纯白。

还有…希望的颜色。

她弯下腰,将它们珍重地收好,放进挎包。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银元和五枚铜板。

该去买点吃的了。

该去买点真正的药了。

该去…想想下一个海星该怎么编了。

她攥紧了挎包的带子,右手紧握着那沉甸甸的希望,迎着灰蒙蒙的、却已然亮起来的晨光,迈开了脚步。脚步虽然沉重,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母亲未竟的期望和她自己挣来的、微薄却真实的希望之上。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