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会的!王大夫!王爷爷!求求您!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开点药!什么药都行!吊命的药!贵的药!我……我去借!我去磕头!我去求全村的人!我去卖血!求求您了!救救我阿妈!她不能死啊!她不能丢下我啊!”李晚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抓住王瘸子那件油腻发亮的旧棉袍衣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王瘸子的袖口。她的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孩童般的无助和崩溃。
王瘸子布满皱纹、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怜悯的光,但随即被更深的、习以为常的麻木和无可奈何取代。他用力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掰开了李晚星死死抓住他衣袖的、冰凉颤抖的手指。声音低沉沙哑,像破锣:“丫头,松手。不是钱的事。你娘的病根,早就不在肺上,在心里!早就……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愿再多说,转身在破旧的藤条药箱里摸索着,从最底层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包,随手丢在床边那个同样破旧、布满污渍的矮柜上。“这点安神的药粉,用温水化开,想法子给她灌下去……能让她……走得……少受点苦。唉……”他不再看李晚星瞬间惨白如纸、绝望到空洞的脸,背起药箱,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门外传来阿桂婆低低的、带着哽咽的交谈声和王瘸子几声模糊的叹息。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每一寸空气。只有陈素云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诡异哨音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最后一点火星,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却也仅仅是在进行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王瘸子那句如同冰锥般刺骨的“病根在心里”和“准备后事”,像两把沉重的铁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彻底凿碎了李晚星心中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侥幸!将她狠狠地砸进了无底的绝望深渊!她瘫坐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粗糙、散发着土腥味的土墙,身体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目光空洞地、失焦地望着床上形销骨立、毫无生气的母亲。那张浸染了母亲咳出鲜血的、冰冷如铁的信笺,还被她死死地、无意识地攥在手心,坚硬的纸张边缘深深硌进掌心的皮肉里,带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断绝关系……一笔勾销……好自为之……
父亲……他真的死了吗?还是他依然活着,却冷漠地、残忍地默认了亲哥哥对她们母女的抛弃?默认了这封绝情的判决书?
母亲……这漫长的三个月来,她每天每夜是如何抱着这封如同毒蛇的信,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那一点点自欺欺人的渺茫希望之间反复煎熬、挣扎?最终……咳尽了心头最后一滴血?
她们母女……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要被至亲之人像对待垃圾一样,轻飘飘一句“勿再纠缠”就彻底丢弃在这冰冷的人世间等死?
无数的疑问、滔天的愤怒、撕裂心肺的悲伤、深入骨髓的无助……在她心中疯狂地翻搅、沸腾、冲撞!最终,都在这灭顶的绝望面前,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那是一种比嚎啕大哭更深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重量都沉沉地压在了她稚嫩的肩膀上,将她一点点碾入冰冷肮脏的泥土,连挣扎的力气、哭泣的欲望都被彻底剥夺。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麻木。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母亲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中,变得无比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浓重的墨色吞噬了一切,没有一丝月光,只有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阿桂婆端着一碗几乎看不到米粒、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薄粥,脚步沉重地走进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疲惫:“晚星丫头……好闺女……听婶一句劝……多少……多少吃一口……垫垫肚子……你这样……身子骨熬不住啊……”李晚星只是机械地、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母亲灰败的脸上,仿佛要将那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夜,越来越深。寒风像无数怨鬼的哀嚎,从破败窗棂的缝隙里更加疯狂地钻进来,发出“呜呜——呜呜——”的悲鸣,吹得灶膛里那点早已熄灭、冰冷的灰烬打着绝望的旋儿,最终散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在永恒的黑暗里煎熬了千年。床上的陈素云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极其急促起来!喉咙深处发出“嗬嗬……咯咯……”的、如同被浓痰堵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响!紧闭的眼皮也开始剧烈地、神经质地颤动起来!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进行着最后的、激烈的搏斗!
“阿妈!”这异样的声响如同惊雷,瞬间将李晚星从麻木的深渊中炸醒!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床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喉咙!
陈素云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浑浊无神、毫无焦距的目光,茫然地在浓重的黑暗中徒劳地搜寻着。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如同离水的鱼,似乎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破碎的气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振翅。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耳朵死死地贴到母亲干裂冰冷的唇边,屏住呼吸,用尽全部心神去捕捉那即将消散的生命讯息。
“……信……”一个极其模糊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星……儿……”气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令人心碎的清醒和急迫!
“……衣……”喘息变得急促。
“……里……”声音断断续续。
“……缝……”最后一个字吐出,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缝?缝什么?李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重锤击中!她顺着母亲那涣散却带着强烈执念的眼神示意,惶急地看向母亲身上那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沾染了尘土和血迹的旧夹袄。
“……钱……”陈素云急促地喘息着,喉咙里的痰音越来越重,像拉锯般刺耳,眼神开始迅速涣散,生命的光辉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她用尽这具残躯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那只枯瘦如柴、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抬了起来,如同鹰爪般,死死地、用尽最后一丝本能地抓住了跪在床边的李晚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她手腕的皮肉里,带来尖锐刺骨的疼痛!留下深深的、带着血痕的印子!那眼神,像一头被利箭洞穿心脏、濒死的母兽,充满了对巢穴中嗷嗷待哺幼崽无尽的不舍、牵挂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深入骨髓的悲凉!
“藏……好……”破碎的字眼,如同被砂纸磨过,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从她齿缝间艰难挤出。
“活……下……”最后两个字,轻若叹息,却重如千钧!如同临终的遗诏!
随即,那只死死抓住李晚星手腕、带着生命最后一点力量和温度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松开,沉重地滑落在冰冷的、布满污渍的床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陈素云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空洞地、直直地望着低矮破败、布满蛛网的屋顶,仿佛在无声地、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向这无情冷漠的老天发出最后的质问和控诉!喉咙里那令人心悸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拉锯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阿妈——?”李晚星颤抖着,身体如同筛糠,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唤,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最后一丝卑微的希冀。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又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尽力气推了推母亲冰冷僵硬、毫无生气的肩膀。
依旧……一动不动。
巨大的、冰冷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死寂,如同实质的、粘稠的黑色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淹没了这间小小的土屋!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她呆呆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身体僵硬如石雕,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母亲灰败的、再无一丝生气的脸,望着那双至死不肯瞑目、充满了无尽冤屈、不甘和牵挂的眼睛!刚才母亲最后那微弱却清晰的话语和那临死前绝望悲怆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反复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灼烧!
“……衣……里……缝……”
“……钱……三……”
“……藏好……活下去……”
钱?缝在衣服里?三……三个什么?三个铜板?还是……?
一股强烈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冲动,瞬间冲垮了李晚星所有的麻木和僵硬!驱使着她!她颤抖着伸出冰冷僵硬、沾满泪水和灰尘的手,哆嗦着去解母亲那件破旧夹袄上早已磨得光滑的盘扣。冰冷的、僵硬的、毫无弹性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手指阵阵发麻。解开盘扣,露出里面同样破旧、洗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薄得透风的单衣。
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摸索着母亲单衣胸口内侧靠近心脏的位置。粗糙的、带着补丁的布料下,指尖清晰地触碰到了一小块异常坚硬、微微凸起的地方!那凸起被细密的、有些歪歪扭扭的针脚,死死地、紧紧地缝在衣料的最里层!摸上去,是几个小小的、圆形的、带着金属冷硬质感的硬块!
是钱!一定是钱!是母亲在油尽灯枯、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最后时刻,用尽残存的所有心力和意志,像守护最珍贵的宝藏一样,偷偷缝藏起来的活命钱!是她留给女儿在这冰冷人世间,最后的一线微光!
李晚星的心,在绝望的冰窟里,猛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膛,跳到嗓子眼!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她手忙脚乱地在旁边的矮柜上摸索,指尖划过冰冷的陶罐、粗糙的土碗……终于,触碰到了一把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金属——是母亲平时用来缝缝补补的那把生满了暗红锈迹的剪刀!
冰冷的剪刀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残酷的、冰冷的决绝感。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腑。用剪刀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去挑开那缝制得异常紧密的针脚。线头被挑断时发出的轻微“嘣、嘣”声,在这死寂得如同坟墓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如同生命线被一根根剪断的声音。
粗糙的布料被一点点剪开、剥开……终于,露出了里面被仔细藏匿的物件。
不是她想象中的、哪怕是最廉价的纸钞。
是三枚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硬币!在窗外透进来的一缕极其微弱、几乎被浓重黑暗吞噬的惨淡天光映照下,硬币的边缘泛着冷硬、无情的金属光泽,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一枚是边缘带着细密齿纹的“袁大头”,银质的表面在微光下泛着黯淡的白。另外两枚是稍小些的、印着模糊帆船图案的银角子。三枚硬币紧紧地挨在一起,冰冷地依偎着,被那粗糙的、带着母亲体温(曾经)和血污的布料包裹着。硬币的表面……竟然还清晰地沾染着几点已经变成深褐色、干涸凝固的、如同烙印般的血迹!那是母亲咳血时喷溅上去的?还是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油灯下(或者黑暗中)摸索着缝制时,被那生锈的针尖无数次刺破手指,滴落上去的?
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那刺目惊心、象征着生命流逝的干涸血痕,像一道带着万伏高压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李晚星的身体和灵魂!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就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护住、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传达给她的“钱”!这就是她拼尽所有,也要女儿“藏好”、“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三枚硬币!一枚“袁大头”,两枚小银角子!加起来能值多少?够买几升喂猪的糙米?够抓几副连王瘸子都摇头的、最最廉价的止疼草药?或许连给母亲买一副最薄的棺材板都不够!可这!就是她们母女在这个冰冷、残酷、充满恶意的世界上,所能拥有的最后一点依凭!是母亲在绝望的深渊底部,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光热,在无边黑暗中,为女儿拼命偷藏、保存下来的一线微弱得如同萤火的生存之光!
“阿妈——!!!”一声凄厉到极致、痛苦到扭曲的悲鸣,终于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冲破了李晚星早已伤痕累累的喉咙!然而,那声音却因为极度的悲痛和声带的撕裂,变得喑哑无声!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饱含着血泪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又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无声地砸落在母亲冰冷僵硬、再无生息的躯体上,砸落在她手心那三枚沾着母亲生命印记的、冰冷沉重得如同三座大山的硬币上!
她死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攥紧了这三枚硬币!坚硬的、带着齿纹的边缘深深地、狠狠地硌进她柔嫩的掌心皮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痛!这剧烈的痛楚,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破了她混沌绝望、几乎要崩溃的神经,带来了一丝可怕的、冰冷的清明!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泡得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向床上母亲那双至死不肯瞑目的双眼!那双空洞、灰暗、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此刻却仿佛在无声地、用尽最后的力量诉说着无尽的冤屈、滔天的不甘和对女儿孤苦伶仃未来的、撕心裂肺的忧虑!像两道无形的烙印,深深烙进李晚星的灵魂!
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缓缓地、沉重地移向自己另一只手中——那封被母亲咳出的鲜血玷污了角落的、来自南洋林氏宗亲会的绝情信笺!那冰冷、工整、如同毒蛇般盘踞的字句,再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断绝关系……”
“各安天命……”
“勿再纠缠……”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地狱业火,猛地从李晚星心底最黑暗、最绝望的深渊最深处,疯狂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悲伤、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眼泪!将它们烧灼成灰烬!只剩下冰冷燃烧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林正明!林氏宗亲会!
是你们!是你们用这封冰冷绝情的信,亲手斩断了母亲最后的生路!是你们像贪婪的秃鹫,夺走了父亲可能留下的一切,然后像丢弃两块散发着腐臭的垃圾一样,将她们母女彻底丢弃在这绝望的人间炼狱!是你们!是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恶鬼,让母亲在贫病交加、在极度的羞辱和绝望中,咳尽了最后一滴心头血,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这笔血债!这笔浸透了母亲鲜血和生命的血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她猛地低下头,如同受伤的野兽审视自己的伤口,再次看向自己紧紧攥着的掌心中——那三枚沾着母亲干涸血迹的硬币!冰冷的金属表面,如同最清晰的镜面,映照出她此刻布满泪痕、扭曲变形、充满了刻骨仇恨和冰冷杀意的脸!一缕惨白、冰冷的月光,不知何时竟顽强地穿透了厚重如铁的云层,如同上天的窥视,吝啬地洒下一道微弱的光束,恰好落在那三枚硬币上!映照出那几点深褐色的血痕,在冰冷的银光下,泛出一种妖异、冷冽、如同淬了剧毒刀刃般的致命光泽!
这光,不再仅仅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微薄得可怜的生存希望。
这光,是血与泪、恨与仇凝聚成的永恒烙印!
是复仇的种子,在绝望的灰烬和至亲的血泊中,悄然破土而出、刺向苍穹的第一缕!带着无尽怨毒与冰寒的!锋芒!
李晚星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合拢了手掌。将那三枚冰冷刺骨、沾着母亲生命印记的硬币,连同那张染着母亲鲜血、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绝情信笺,一起死死地、死死地攥在了掌心!指甲深深地、毫不犹豫地陷入掌心的皮肉里,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和一丝温热的粘腻感(那是她自己的血),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只有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全身血液、让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决绝!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麻木刺痛,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情绪的剧烈冲击而摇摇欲坠。但她最终还是站直了!如同风雪中一棵被摧折却不肯倒下的幼竹!她走到床边,伸出那只沾满泪水和灰尘、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无比坚定的温柔,轻轻地、一遍遍地抚过母亲冰冷僵硬、不肯闭上的眼皮。
“阿妈……闭眼吧……”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从地狱最深处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静,“星儿……知道了。”
“您的血……一滴……都不会白流。”
“您的恨……星儿……刻在骨头上了。”
“南洋……林家……”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从喉咙深处、从燃烧着地狱火的胸腔里,生生地挤出来,淬着万年不化的冰渣和剧毒,“还有……那个叫赵老板的阎王债……一笔一笔……星儿都……用小本本……记下了!”
她最后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那终于在自己手下合上双眼、却依旧带着无尽不甘与牵挂的遗容,仿佛要将这张脸、这最后的画面,永生永世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然后,她猛地转过身!瘦小单薄、还未完全长开的脊背,在惨淡凄冷的月光下,挺得笔直!绷得像一张在冰原上拉满了的、蓄满了无尽仇恨与毁灭力量的硬弓!弓弦紧绷,箭镞所指,是那遥远的、沾满血债的南洋!
窗外,更深露重,寒风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齐声悲泣,又似在为即将到来的、席卷天地的复仇风暴发出低沉而压抑的怒吼。而少女那双深渊般死寂的眼眸最深处,所有的软弱、悲伤、恐惧都已被焚烧殆尽,只剩下被至亲之血与刻骨之恨点燃的、冰冷燃烧、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之火!活下去,不再是为了卑微的乞食,而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今日这冰冷的绝望、这剜心蚀骨的仇恨,十倍!百倍!千倍!连本带利地,奉还给那些该下地狱的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