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紫阳真人补充道:“纵观其此前数场比试,无论是破解百草峰毒阵之精妙,硬撼金石峰防御之坚韧,乃至险破幻月峰幻术之意志,皆可看出此子并非一味依赖血脉煞气,于剑道一途,确有超乎常人的悟性、毅力与非凡天赋。还望掌门师兄明察秋毫,勿因一时之失而全盘否定。”
他最后深深一揖,语气带着恳切:“且此子身世坎坷,幼逢大难,尝尽世间悲苦,然其心性深处,仍保留赤诚,重情重义。此次失控,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弟子愿以自身道途担保,定当严加教导,引其步入正途。”
玄玑真人静静地听着,面容依旧无喜无悲,只有那根如玉般的手指,在沉香木打造的座椅扶手上,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仿佛在权衡着天地间的某种平衡。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看到那力量深处隐藏的更多秘密。
这短暂的沉默,对于紫阳真人而言,却如同度过了漫长的百年。高台之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一旁其他几位峰主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玄玑真人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天道法则,不容置疑:“重情重义,可为砥砺道心之金石,勇猛精进之动力;然,执念过深,亦可能化作困锁元神之心魔,堕入偏执之枷锁。力量本身,如同利刃,并无正邪之分,然执刃之心,却易随境而转,随欲而变。非凡天赋若失其约束,失控暴走,其酿成的灾祸,远胜庸碌无为者千百倍。”
他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敲打在紫阳真人心头:“紫阳,你既选择引此‘变数’入门,这份因果,这份重量,便需由你一肩承担。教导、约束、引导,使其明心见性,持正守中,皆是你身为师者,不可推卸之责。宗门秉承祖师遗训,海纳百川,可予其一线机缘,一片存身之地,但绝不会容忍任何超出控制的、可能危及宗门根基与正道秩序的风险存在。这其中的分寸,你可知晓?可能把握?”
这番话,既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警告。它划下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红线——宗门可以给萧无涯一个机会,但前提是,这股力量必须处于可控状态,一旦出现失控的苗头,威胁到宗门,那么等待萧无涯的,将是毫不留情的抹杀。这份关注,既是机遇,更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弟子明白!谨遵掌门师兄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严加管教,导其向善,束其凶性,绝不令其坠入魔道,有负师门厚望!”紫阳真人再次郑重躬身承诺,语气坚定,但道袍之下,后背已然被细微的冷汗浸湿。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萧无涯在蜀山剑派内的每一步,每一个举动,都将受到来自宗门最高层面的、更加严密且苛刻的审视。他肩上的担子,重若山岳。
一旁的玉衡真人始终眉头紧锁,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忧色越来越重,终于忍不住插言道:“掌门师兄,还请三思啊!此子身负煞气,凶戾异常,极易侵蚀心神,动摇道基。今日可为同门重伤而失控,他日若遭遇更大变故,诸如仇敌当前、秘境诱惑、或是心魔滋生,岂非更易被煞气左右,心性大变,酿成无法挽回之大祸?将其留在宗门,如同怀抱薪柴而坐于烈火之侧,是否……太过冒险了?不如尽早……”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宗门安危的深切担忧和不赞同,后半句虽未明说,但意思已然明显。
玄玑真人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散发开来,止住了玉衡真人未尽之语。他的目光终于从萧无涯身上收回,缓缓扫过台下那些依旧在窃窃私语、脸上残留着恐惧与不安的众多弟子,声音平和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道韵,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股安抚人心、定鼎乾坤的力量:
“大道三千,旁门八百,皆有其存在之理,各有缘法,不可一概而论。力量是刃,善恶在心,持刃之人方为根本。我蜀山立派万载,能屹立不倒,凭的便是海纳百川之胸襟,有教无类之气度,亦凭铁律如山之规矩,明镜高悬之法度。”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身为蜀山弟子,当时刻谨记,勤修己身,砥砺道心,明心见性,方是正道坦途。而非人云亦云,妄议他人缘法机缘,徒增口业,扰乱清静。”
这番话,看似是对所有弟子进行的训诫与安抚,实则巧妙地定下了宗门高层对待萧无涯及其煞气之事的公开基调——不鼓励,不宣扬,不扩散恐慌,但暗中必会加强警惕与约束。既给了萧无涯一丝存续的空间,也安抚了躁动的人心,更彰显了宗门掌控一切的自信。
众弟子闻言,无论心中作何想法,皆纷纷躬身,齐声应道:“谨遵掌门教诲!”场下的议论声果然渐渐小了下去,但那种无形的隔阂、深深的恐惧以及潜藏的排斥,却绝非掌门几句训诫就能轻易消除的,它们如同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继续涌动。
玉衡真人见状,心知掌门心意已决,再多言也是无益,只能将未尽之语与满腔忧虑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只是看向台下萧无涯的眼神,愈发变得复杂难明。他认同力量需要约束的道理,但内心深处,始终认为那阴戾不可测的煞气,就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雷火弹,留在宗门之内,终究是巨大的隐患。
经此一事,萧无涯这个名字,算是真正地、不可避免地进入了蜀山权力金字塔最顶层的视野。他所获得的,不再仅仅是同辈弟子间的忌惮与议论,更是来自宗门最高统治者的审视与一道时刻高悬、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是危机中蕴含的一丝微弱机遇,更是前所未有的、足以将人压垮的巨大压力。
擂台之下,萧无涯虽紧闭双目,竭力调息,却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道来自高台之巅的、沉重如万丈山岳般的目光。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血肉,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黑金色能量。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望向那云雾缭绕、如同仙境般的蜀山主峰绝顶,眼神在疲惫与痛苦之下,变得更加深邃,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古井。
前路,云雾重重,山险水恶,似乎每走一步,都踏在刀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