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还在继续,说得越发具体:“那几人看着就不像善茬,身上一股子……说不出的冷味儿,像铁锈又像坟土。他们挨个打听附近这一片村落的事儿,哪个村子人多,哪个村子偏僻,路怎么走……还特意问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细节,“还特意拉着人问,知不知道有个叫‘青牛村’的地方,问这村子……村里有没有……有没有姓萧的人家。”
“咔嚓”一声轻响,萧母手中一株晾晒的清心草被她无意识中猛地掐断了,干枯的茎叶落在脚边。她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骤然变得急促。
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了货郎的胳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让毫无防备的老孙头吓了一跳:“你……你怎么跟他们说的?!”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尖利得几乎变了调,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近乎骇人的锐利和恐慌。
老孙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惊住了,胳膊吃痛,磕巴了一下:“我、我能怎么说?我常在这一片走动,各村都熟,哪能跟那些来历不明的外人乱说……我就说青牛村是有一个,穷山沟,没几户人家,都、都是老实巴交的种地的猎户,没听说有特别姓啥的……对,就这么说的!”
萧母死死地盯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验证他话语的真伪。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白得吓人。
老孙头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一股凉气从脊背窜上来,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胳膊:“萧家娘子,你…你这是…到底咋了?”
下一秒,萧母猛地松开了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她什么也顾不上说,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回了屋里,脚步凌乱。片刻之后,她又冲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沉甸甸、看起来几乎是家里全部积蓄的旧布钱袋,那布料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得厉害。
她不由分说地,近乎粗暴地将那袋银子塞进老孙头手里,因为用力过猛,钱袋撞得老孙头手心发痛。
老孙头捏着那意外沉重的钱袋,彻底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大哥,”萧母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竭力压制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剧烈颤抖,她眼神哀恳,甚至透着一丝绝望的疯狂,“这银子你拿着!全都给你!算我求求你!方才那话,你刚才说的那些,关于那些黑袍人,关于他们打听的事……千万别再对外人提!半个字都别提!千万别提青牛村,更千万别提村里有姓萧的人家!就当…就当从来没听过这回事!从来没遇见过那几个人!行不行?我求你了!”
货郎低头看了看手里那袋分量极足、足够他安安稳稳卖上大半年杂货的银子,又抬头看看萧母那异常惨白、写满惊惧与恳求的脸,那双眼睛里甚至泛起了绝望的水光。他走街串巷积攒下的那点精明和世故此刻终于彻底发挥了作用,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恐怕在无意中撞破了一件极其可怕、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那些黑袍人,萧家娘子的反应……这绝不是普通的麻烦!
他猛地咽了口唾沫,脸上那点分享消息的神秘和闲聊的轻松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被卷入巨大是非的惊惶与紧张。他迅速地将那袋烫手山芋般的银子塞进怀里最深处,用外衣牢牢掩住,然后重重点头,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甚至带上了几分发誓般的意味:“萧家娘子放心!我老孙头走村串巷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嘴巴严实,心眼活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门儿清!今天这话,出你口,入我耳,从此烂在我肚子里,带进棺材里去,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发誓!”
他不敢再多停留一刻,甚至顾不上收拾摊子,匆匆挑起担子,连那面招揽生意的拨浪鼓也忘了拿,几乎是脚不沾地、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离开了萧家院子,离开了这片突然变得无比危险的青牛村,仿佛身后有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正在盯着他,有无数条冰冷的锁链正要从浓雾中伸出来将他拖走。
萧母浑身脱力般地倚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望着货郎仓皇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山路拐角,她的身体仍在微微发抖,几乎站立不住。明亮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透那从骨子里一阵阵渗出的寒意。
她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因为极度用力而有些发白、此刻仍在轻微颤抖的手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破碎不堪的声音,喃喃低语,反复咀嚼着那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称谓:
“黑袍人…他们…真的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