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抚琴,琴声空灵。
有人在对弈,落子无声。
有人在挥毫泼墨,笔走龙蛇。
有人在闭目品茗,气定神闲。
一个个神态安详,气度从容,仿佛外界的惊天剧变,与他们这方“圣人天地”毫无任何关系。
这股由数千名顶尖读书人汇聚而成的“文气”,凝聚成了一道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将整个天道院笼罩其中。
那是一种极致的“静”。
静到足以让任何闯入的“动”,都自行惭愧,自行消弭。
“这是……‘文心大阵’!”
皇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天道院的护院大阵,以千名大儒的文心为引,能辨人心,定善恶。”
“心有恶念者,在此阵面前,会感觉自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所有阴暗无处遁形,最终道心崩溃,不战自溃!”
钱三脖子一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乖乖,这比精神污染还高级!这是道德审判啊!”
“完了完了,我小时候还偷过邻居家的鸡,我这算不算心有恶念?”
铁无情也是眉头紧锁。
他一生杀伐,手上沾染的鲜血不知凡几。
虽斩的都是恶人,但在这纯粹的“文心”面前,他的“杀心”,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唯有陆羽,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他看着那片由琴棋书画构成的“圣贤领域”,像一个防疫专家,在审视一座大型的、三甲特等的……传染病医院。
“病源体聚集,方便集中处理。”
他给出了如此评价。
就在此时,琴声停,棋局止,墨迹干。
所有学子,都缓缓抬起头。
上千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陆羽身上。
为首的一名白发老儒生,缓缓站起,正是天道院的副院长,大儒孔凡。
“来者,可是陆羽?”
孔凡的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陆羽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孔凡也不在意,抚着长须,缓缓说道:“陆先生,你医术通玄,能救死扶伤,本是功德。但你错在,不识天数,不明大道。”
“楚太傅所行,乃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圣人之举,是‘归一’大道。你却视之为病,欲除之而后快。你可知,你此举,是在抹杀一个更完美,更和谐的世界?”
他的声音,引动了在场所有学子的共鸣。
“陆羽,回头是岸!”
“莫要自误,与圣人为敌!”
“你之一己私欲,岂能与万世太平相比?!”
上千种声音,汇聚成一股宏大的“道理”洪流,朝着陆羽当头压下。
这不是武力,却比任何武力都更可怕。
它要从根本上,否定你存在的“合理性”。
皇帝和铁无情同时感到一阵心神恍惚,竟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此行,是不是做错了?
“先生!”
钱三急得满头大汗。
“顶住啊!别被他们绕进去了!这帮孙子在给你洗脑!”
陆羽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
他只是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另一件东西。
不是手术刀,也不是骸骨标本。
是一面……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镜。
正是当初从“画皮鬼”巢穴——云梦泽的“换心台”下,挖出来的那面,可以照见人心最深处欲望与罪恶的【孽镜】。
“既然你们喜欢讲‘道理’。”
陆羽将【孽镜】托在掌心,对着那数千名义正词严的学子,轻轻一照。
“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你们自己的‘道理’,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嗡——!
镜面之上,没有映出人影。
而是爆发出万道扭曲的、充满了贪婪、嫉妒、淫邪、暴虐的……黑色光华!
光华如决堤的墨汁,瞬间覆盖了整个广场!
那些席地而坐,满脸圣贤气象的学子,在被黑光照到的瞬间,脸上温文尔雅的表情,凝固了。
下一刻。
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发生了。
一直弹奏着《高山流水》的学子,猛地将怀中名贵的古琴狠狠砸在地上,双眼赤红,对着身边的好友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凭什么你的琴比我的好!你的家世比我好!我早就想弄死你了!”
正在对弈的两名儒生,同时掀了棋盘,状若疯虎地扭打在一起,撕咬着对方的血肉:“你作弊!你刚才偷看了我的棋路!你这个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
那名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副院长孔凡,身体剧烈颤抖,他看着陆羽,眼中不再是温润平和,而是被压抑了数十年的、最阴暗的嫉妒与怨毒。
“楚天明!”
“凭什么你是院长!凭什么‘归一’大道由你来主导!”
“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竟当场道心崩溃,七窍流血,疯了。
整个“文心大阵”,不攻自破。
所谓的圣贤领域,在这面【孽镜】之下,变成了一个最丑陋、最混乱、最肮脏的修罗场。
道貌岸然的圣人门徒们,将内心最龌龊的欲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