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如今已是朝廷开办的“平民学堂”。
朗朗的读书声从曾经的书房传出。
柳如烟信步走入院中,却见一群七八岁的孩童,正在一名老夫子的带领下,人手一柄扫帚,在院中比划着。
“听好了!”老夫子声如洪钟,“这一扫,不是为了打掉地上的灰,是为了扫清心里的尘!那一抬,不是为了扬起没用的土,是为了立起做人的志!”
孩童们似懂非懂地跟着比划,一招一式,竟隐隐有了一种章法。
柳如烟驻足聆听,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
忽然,她感觉袖中一物灼热滚烫。
她猛地抽出,竟是那枚她珍藏多年,能召唤“武圣关羽”战魂的无上符箓!
此刻,这枚价值连城的符箓,竟在她掌心无火自燃,转瞬间化为一捧灰烬,随风飘向那间传来稚嫩呼喝声的教室。
柳如烟怔在原地,随即释然一笑。
她终于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召唤某个无敌的神明降临世间,而是教会千千万万的凡人,如何靠自己的力量,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她转身离去,裙裾在风中划过一道绝绝的弧线。
身后,传来孩童们清脆稚嫩的齐声诵读:
“谁在教娃娃打拳?”
“是昨天扶柴的大娘,是前天补锅的阿叔,是路边每一张朝俺们笑的脸。”
京城,工部司天监。
新任主官程砚正为一张“天下水利总图”愁得焦头烂额。
山川河流浩瀚,支流村落繁多,数据庞杂如星海,他根本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才能绘出一张真正有用的图。
这夜,他困倦至极,伏案而眠。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猛然惊醒,堂中空无一人,桌上却多了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草图。
那图上,竟没有画任何山川河流,只有千丝万缕、宛如人体经络般的线条,密密麻麻地连接着每一个村庄、每一片田埂、每一口水井。
程砚先是困惑,随即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他明白了!
这不是地理图,这是一张“人心用水图”!
它标注的不是水在哪里,而是人最需要水的地方在哪里!
他当即推翻所有旧稿,依此草图重新绘制总图,并将其命名为《平水流脉志》。
在呈给朝廷的奏疏上,他郑重声明:“治水之道,不在控河,而在知人。”
次日清晨,他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双连夜纳好的崭新布鞋,针脚细密。
鞋底压着一片晒干的树叶,叶脉清晰如路,风干的叶片上,隐约可见八个极小的字:“走的人多了,就成了法”。
旧都,沈家祖祠遗址。
沈归舟最后一次回到这里。
昔日碑林早已荒草丛生,只剩下一口被村民们沿用至今的老井。
几个村童正在井边嬉戏,将石子投入井中,听着回声哈哈大笑。
他从怀中取出最后一枚残破的铜牌碎片,那是当年象征沈家荣耀的祖牌。
他走到井边,松开手,任由那枚碎片沉入井底,了结这最后的因果。
水面微漾,倒影晃动。
不可思议的是,那倒影中浮现的,并非他自己的脸,而是多年前,那个赘婿陈默在此扫院的身影。
他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一片落叶拾起,放入身旁的簸箕里。
片刻之后,影像消散,井水清澈如初。
沈归舟转身离去,步履前所未有的轻松。
身后,传来稚嫩的童声:“爷爷,为什么村里人都说,这口井里的水,喝起来特别甜?”
一位正在打水的老人微笑着回答:“因为它记得,很久以前,有个年轻人,天天为它弯腰,把它擦得比谁的脸都干净。”
风过林梢,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不偏不倚,恰好盖住了井口的一道石缝。
某个清晨,江南小镇,一家世代相传的铁匠铺。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铁匠,郑重地将那口锅底焊着铜片的老铁锅,交到了自己孙子的手上,郑重叮嘱:“记住,补过的锅,最耐用。”
少年好奇地接过铁锅,摩挲着锅底那片光滑的铜补丁。
忽然,他感觉那铜片微微发烫,抬头一看,只见被晨光投射在墙壁上的锅影,竟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那模糊的影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劳作的人影,而是清晰地凝成了一行小字:“谢谢你修好了它。”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雪山脚下,寒风呼啸。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身影,正低着头,一针一线地帮一位牧民缝补被狂风撕裂的帐篷。
他的动作熟练而安详,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初升的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短,紧紧贴在冻结的地面上,与那片土地上无数正在劳作的身影,再无分别。
远处,帐篷里升起袅袅炊烟,有人在风中高声喊道:“阿默叔,饭好啦!快来吃!”
他“哎”地应了一声,却没有抬头,只是加快了手中穿针引线的速度。
而在更遥远的京城议政堂内,苏清漪翻开了最新一期的《民生策汇编》,扉页上,一行建议清晰在目。
“建议人:佚名。”
她凝视着那两个字,许久,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温柔的笑意。
她提起朱笔,在那条建议下,郑重批下两个字:
“准。此法甚好。”
批复完所有奏章,程雪起身望向窗外。
她的目光越过繁华的京城,投向了遥远的西北。
那里的土地,正在面临一场新的、无声的灾难。
她已决定亲自前往。
那里是整个大周最贫瘠的盐碱荒地,草木不生,万物凋敝。
而根据监察司最新收到的、最令人费解的一份“异象”报告:那里的农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家家户户地编织巨大的芦苇席,然后用它们,将自家的田地,一寸寸地铺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