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的后背贴上冰冷的帐幔时,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李昭阳的瞳孔还在蠕动,龙鳞纹从眼尾爬向鬓角,像条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他怀里的食盒碎片扎进掌心,却比不过帐中那道目光灼人——那哪是人的眼睛,分明是两簇烧穿阴曹的鬼火。
\"传...传我令。\"李昭阳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像生锈的铁链,\"屠...屠城。\"他突然又剧烈咳嗽起来,龙鳞纹跟着震颤,\"不,不,等等...清河县的百姓...他们送过我热粥...\"他捧住头,指缝间渗出鲜血,\"我不是昏君!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被影子操控!\"
王猛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日前将军还是铁马冰河的边军柱石,如今却像被两个魂灵扯着的提线木偶。
他想起昨夜巡营时,听见李昭阳在帐里和铜镜说话,说什么\"朕的江山\",说什么\"当年不该信那老道的血祭之法\"。
此刻他盯着李昭阳腰间晃动的玉牌——\"承天代执\"四个字早没了血色,倒像被谁用脏抹布抹过的残碑。
\"将军...\"王猛试探着往前挪半步,\"要不...请个大夫?\"
\"大夫?\"李昭阳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哭腔,\"当年先皇病入膏肓,太医院的庸医开的方子能堆成山。
最后救他的...是影阁的血祭阵!\"他猛地抓住王猛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你说,朕是不是该把影阁那些老鼠全剐了?
可没有他们,朕的龙气又从哪来?\"
王猛疼得倒抽冷气,却在这时听见帐外马蹄声急。
探马掀帘而入,跪地道:\"启禀将军,左营张统领派了密使,说要面见苏首辅...\"
\"反了!\"李昭阳的龙鳞纹瞬间涨红,抓起案上的令箭砸过去,\"全反了!\"令箭擦着探马耳畔钉进帐柱,箭尾羽毛还在颤动。
探马连滚带爬退出去,王猛趁机抽回手,袖中摸到张统领昨夜塞给他的密信——信上用朱砂画了把断剑,是边军倒戈的暗号。
与此同时,宰相府后园的竹影里,苏清漪捏着那封密信,指尖在\"愿献阵图赎罪\"几个字上顿了顿。
她身后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却掩不住窗外飘来的雨丝冷意。\"程雪那边如何?\"她头也不抬地问。
\"龙脉监察司的星盘显示,血祭阵的吞吸方向变了。\"程雪抱着一摞竹简走进来,发间的青玉簪子碰得叮当响,\"原本是吸天下命格补李昭阳,现在...现在阵法在啃他自己的魂魄。\"她翻开最上面的竹简,上面密密麻麻画着阵纹,\"我查了《地脉要术》,这种反噬叫'龙噬主',施术者会被抽干成一具活棺材,连魂魄都要炼作阵眼的灯油。\"
苏清漪终于抬头,目光像淬了霜的剑:\"陈默早料到这一步?\"
\"他昨日让柳姑娘放话,说要以自身命格换李昭阳性命。\"程雪将竹简摊开在石桌上,\"百姓现在都在说,真命天子怎会舍命救逆贼?
李昭阳的'承天代执',倒成了笑话。\"
石桌对面的廊下,陈默正倚着朱漆柱,指尖转着枚铜钱。
听见\"真命\"二字,他垂眸轻笑,铜钱在掌心投下小小的阴影:\"命数这种东西,本就是人写的。
李昭阳以为龙鳞是天命,却不知是影阁给他种的蛊。\"他抬眼时,目光穿过雨幕落在远处的宫城角楼,\"苏姑娘,该去朝堂了。
周大人藏的血诏,也该见见光了。\"
太极殿的龙涎香还未燃尽,苏清漪捧着金漆木匣站在丹墀前时,满朝文武的目光全扎在她腰间的山河令上。\"启禀陛下,臣请验先帝血诏。\"她的声音清冷如磬,抬手打开木匣,里面躺着半卷染血的黄绢。
龙椅上的小皇帝攥着御案边缘,指节发白。
周大人站在文官队列最前,朝服下的手死死捏着袖中另一卷血诏——那是他昨夜从宗正寺偷来的真迹。
他看着苏清漪将伪诏投入丹陛前的青铜鼎,鼎身突然泛起金光,鼎口浮起两团雾气,一团凝成\"守土安民\",另一团扭曲成\"承天代执\"。
\"周尚书。\"苏清漪转身,目光如刀,\"先帝遗诏写的是'守土安民',你改作'承天代执',是要教天下人以为先帝要李昭阳'代执天命'?\"
周大人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听见殿外传来更漏声,突然拔剑刺向金漆木匣——只要毁了证据,还能...
\"拿下!\"陈默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早埋伏在柱后的御前侍卫一拥而上,周大人的剑刚出鞘便被打落,膝盖重重磕在汉白玉地面上。
他抬头时,正看见陈默走到苏清漪身边,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龙鳞——和李昭阳帐中那半块,分明是一对。
\"周大人想去西北?\"陈默弯腰拾起他掉落的血诏真迹,\"可惜西北藩镇今早传来消息,说要'清君侧'。\"他将真迹递给苏清漪,\"苏首辅,该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乱臣贼子。\"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
柳如烟立在宗正寺后的老槐树上,望着月光下的祖庙飞檐。
她摸了摸腰间的青瓷瓶,里面装着影阁秘传的\"心蛊香\"——陈默说,血祭阵的最后一道阵眼在祖庙地底祭坛。
她舔了舔唇,指尖勾住屋檐下的铜铃索,身影如夜枭般没入黑暗。
铜铃轻响,惊起几只寒鸦。
瓷碗碎片扎进李昭阳掌心的刺痛,被脑海中炸响的惊雷盖过。
他望着帐外摇曳的火把,忽然看清那跳跃的火光里,竟叠着先帝的脸——青灰色的皮肤爬满尸斑,龙袍下渗出暗红血渍,正用染血的手指戳他眉心:\"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