硫磺味混着腐殖土的气息,顺着千夏汗湿的额发往下淌。她拄着符笔半跪在地,神社的余烬还粘在藏青色巫女服的下摆,灼烧的焦痕里嵌着几片未燃尽的铃铛碎瓷——那是枫自焚时,最后攥在她掌心的神社信物。
“咳……”千夏捂住喉咙咳嗽,符笔笔尖在石板上划出一道浅痕,泛着微弱的金光。刚踏入这片新区域时,苗族血脉突然剧烈搏动,后颈的朱砂印记发烫,像有无数细针在扎。眼前的雾气比神社裂隙更浓,白茫茫的水汽里浮着细碎的粉色樱花瓣,落地却瞬间化为灰黑色的齑粉。
“客人,需要引路吗?”
女人的声音从雾气里钻出来,软绵得像泡发的糯米。千夏猛地抬头,符笔已经横在胸前,笔尖对准声音来处。雾气缓缓散开,穿绯色振袖的女人端着一盏纸灯笼站在那里,发髻上插着银色步摇,灯笼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我叫雪绪,是前面温泉旅馆的侍女。”女人屈膝行礼,振袖上的金线绣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这一带晚上有山鬼出没,客人孤身一人太危险了。”
千夏的目光扫过雪绪的指尖——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指甲缝里嵌着几缕湿滑的黑发。她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的裂痕化妆镜,这是第一卷在废弃病院获得的道具,还剩两次预知危险的机会。镜面刚接触到指尖,就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镜中映出的雪绪身后,隐约有无数苍白的手臂在雾气里挥动。
“多谢。”千夏收回镜子,符笔的笔尖仍未放下,“我在找离开这里的出口。”
“出口?”雪绪掩唇轻笑,步摇上的银铃叮当作响,“穿过旅馆的汤池庭院就是后山,或许能找到出路。不过现在雨大,不如先泡个温泉暖暖身子,我给客人准备些梅子酒。”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砸在灯笼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千夏抬头望去,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漆黑如墨,雨丝里裹着细小的黑色絮状物,落在皮肤上像虫豸在爬。苗族血脉的预警越来越强烈,后颈的朱砂印记几乎要烧起来,但四周的雾气正在变浓,除了雪绪指引的方向,其他地方都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那就麻烦你了。”千夏缓缓收起符笔,指尖却始终贴在腰间的符袋上——那里装着二十张镇灵符,是她用枫留下的神社朱砂连夜画的。
雪绪在前引路,木屐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千夏跟在她身后三米远,留意到雪绪的裙摆始终保持着干燥,哪怕雨水明明已经浸透了石板。雾气中渐渐浮现出木质建筑的轮廓,朱红色的鸟居歪斜地立在门口,匾额上“汤之花旅馆”四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边缘爬着暗绿色的苔藓。
“旅馆很久没招待客人了,有些简陋。”雪绪推开移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温泉的硫磺味扑面而来。玄关的地板上散落着几双木屐,其中一双的带子上缠着半块染血的布料,颜色和千夏身上的巫女服极为相似。
千夏的符笔突然微微发烫。她低头盯着那半块布料,指尖刚要触碰到,就被雪绪的声音打断:“客人快进来吧,雨会打湿衣服的。”
雪绪的笑容依旧温柔,但千夏分明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黑色,像墨汁滴进了清水。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跟着雪绪穿过走廊。走廊两侧挂着褪色的浮世绘,画中女子的面容都被人用墨涂掉了,只留下空洞的眼眶。每隔几步,墙壁上就嵌着一盏壁灯,灯火摇曳间,浮世绘上的影子竟在缓缓蠕动。
“汤池在二楼东边,我去准备浴衣和梅子酒。”雪绪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转身时,振袖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几缕黑发——那些头发像是从她衣服里长出来的,落地后迅速钻进了地板的缝隙。
千夏站在楼梯口,看着雪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立刻拿出裂痕化妆镜,镜面这次清晰地映出走廊的景象:墙壁里嵌着无数具半透明的躯体,他们的手抓着浮世绘的框架,嘴巴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求救。而雪绪刚才站立的地方,地面裂开一道缝隙,无数只苍白的手正从里面往外伸。
“只剩一次机会了。”千夏收起镜子,后颈的朱砂印记突然剧烈跳动。她抬头看向二楼,水汽正从东边的方向弥漫过来,伴随着隐约的水声,像是有人在汤池里泡澡。
二楼的走廊比一楼更潮湿,木质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东边的汤池门口挂着蓝色的布帘,水汽从布帘的缝隙里钻出来,在地板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千夏的符笔笔尖已经泛起红光,这是怨念浓度超过临界值的征兆——比神社裂隙的狐妖附身时还要强烈。
她掀开布帘的瞬间,一股滚烫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汤池是露天的,四周围着木质的围栏,中间的圆形池子里盛满了乳白色的温泉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细密的泡沫。池边放着几张木质的小几,上面摆着茶具和点心,但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发霉,点心也爬满了黑色的霉斑。
“奇怪……”千夏皱眉,符笔在掌心转了一圈。按照雪绪的说法,这里应该很久没招待客人了,但汤池里的水还冒着热气,水面上甚至没有落叶或灰尘。她走到池边,俯身看向水面,温泉水浑浊不清,只能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
就在这时,水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不是风吹的,而是从池底传来的震动。千夏立刻后退一步,符笔直指水面。涟漪越来越大,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冒泡声,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客人,您怎么不泡澡呀?”
雪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千夏猛地转身,看到她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托盘上放着浴衣、毛巾和一壶梅子酒。雪绪的头发比刚才湿了些,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水看起来不太干净。”千夏不动声色地挡在汤池前,符笔的笔尖始终对着水面。
雪绪轻笑起来,将托盘放在池边的小几上:“温泉水就是这样的,里面含有矿物质,对身体很好。您看,这些泡沫都是天然形成的。”她说着,伸手就要去碰水面。
“别碰!”千夏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刚触碰到雪绪的皮肤,就像摸到了冰块一样刺骨。更让她心惊的是,雪绪的手腕上有一圈深深的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捆过。
雪绪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黑色瞬间扩散开来。她猛地抽回手,后退了一步,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客人这是干什么?”
千夏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雪绪的振袖上——刚才抓她手腕时,不小心扯掉了一根线头,而那根线头竟然是一缕黑色的头发。就在这时,汤池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无数只苍白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抓向池边的雪绪。
“啊!”雪绪尖叫着后退,摔倒在地板上。千夏立刻挥起符笔,三张镇灵符同时飞出去,贴在那些手臂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手臂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缓缓缩回了水里。
“谢谢你,客人。”雪绪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这里……这里偶尔会这样,是以前淹死在汤池里的客人作祟。”
千夏没有说话,她盯着汤池水面,刚才那些手臂缩回的地方,浮出了几缕黑色的长发,和雪绪振袖上的头发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枫自焚前说的话:“咒怨屋的怨灵会伪装成无辜者,他们的执念藏在最温柔的笑容里。”
“雪绪小姐,”千夏缓缓转过身,符笔的笔尖对准她,“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雪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千夏的目光:“我……我从小就在这里了,和老板娘一起。”
“老板娘在哪里?”
“老板娘她……”雪绪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她三年前就去世了,淹死在汤池里。”
千夏的心脏猛地一沉。她再次看向汤池,水面上的泡沫已经消失了,露出清澈的池底。池底铺着白色的鹅卵石,但在鹅卵石中间,隐约能看到一具模糊的躯体,穿着和雪绪一样的绯色振袖。
“梅子酒凉了,我去热一下。”雪绪突然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汤池。她的木屐声在走廊里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楼梯口。
千夏立刻走到池边,俯身仔细观察池底。那具躯体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被人强行按在水里的,双手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就在这时,她的苗族血脉突然剧烈搏动,后颈的朱砂印记烫得惊人。她猛地抬头,看到布帘外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褪色的浴衣,长发遮住了脸。
“谁?”千夏大喝一声,挥起符笔就要画符。
身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长发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漆黑的空洞。千夏认出她身上的浴衣——和走廊浮世绘上女子穿的一模一样。
“救……救我……”身影发出沙哑的声音,伸出手向千夏走来。她的手和刚才从汤池里伸出的手一样,苍白而浮肿,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淤泥。
千夏后退一步,符笔笔尖红光暴涨。她刚要画出镇灵符,就看到身影的胸口插着一把木质的梳子,梳子上缠着几缕黑发——那是千夏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在镜中公寓关卡丢失了。
“这把梳子……”千夏的声音有些颤抖。
身影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缓缓指向汤池:“在……
话音未落,身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千夏看到无数缕黑发从她的身体里钻出来,缠住她的四肢,将她往汤池的方向拖拽。身影挣扎着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千夏,但最终还是被黑发拖进了水里,只留下一声绝望的哭喊。
汤池的水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千夏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把梳子确实是她母亲的遗物,上面刻着苗族的图腾,不可能有假。
千夏坐在池边的小几旁,手里握着那把从雪绪振袖上扯下来的黑发。头发已经变得干枯,一捏就碎,但上面残留着浓郁的怨念气息,和神社裂隙的狐妖怨念截然不同,更阴冷,更执着。
她拿出符袋里的笔记本,这是艾文送给她的,上面记录着各个维度的怨灵特征。翻到“咒怨屋维度”那一页,艾文用红笔标注着:“汤池噬人——怨灵以温泉为巢穴,诱骗生者入池,用黑发缠住其四肢,将其拖入池底同化。同化过程中,生者会看到最思念的人或物,从而放弃抵抗。”
千夏的手指划过笔记本上的文字,后颈的朱砂印记突然又开始发烫。她抬头看向门口,布帘正微微晃动,像是有人在外面窥探。她立刻握紧符笔,悄无声息地躲到围栏后面。
布帘被轻轻掀开,雪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壶温热的梅子酒和两个杯子。她的表情比刚才平静了许多,但眼底的黑色依旧没有褪去。她将托盘放在小几上,四处看了看,似乎在寻找千夏的身影。
“客人?您在哪里?”雪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千夏屏住呼吸,符笔在掌心蓄势待发。她看到雪绪走到汤池边,俯身看向水面,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雪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水面,那些刚才消失的苍白手臂又从水里伸了出来,温顺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别急,”雪绪轻声说,声音软绵得像情话,“等她喝了梅子酒,就轮到你们了。”
千夏的心猛地一沉。她终于明白雪绪的身份了——她不是旅馆的侍女,而是汤池怨灵的首领,那些从水里伸出的手臂,都是被她同化的受害者。而那壶梅子酒里,肯定加了什么东西,能让人失去抵抗能力。
就在这时,雪绪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千夏藏身的方向:“客人,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那里。”
千夏不再隐藏,从围栏后面走出来,符笔直指雪绪:“你根本不是什么侍女,你是汤池的怨灵。”
雪绪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的黑色瞬间扩散开来,覆盖了整个眼球。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皮肤变得苍白浮肿,头发疯狂地生长,缠住了她的四肢。那些从汤池里伸出的手臂也越来越多,围绕在她身边,像是在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