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角,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拔升、抽离。他不再是被抛在狂暴河流中拼命挣扎、即将溺毙的特定个体。他成了悬于河流之上、悲悯而冷静的静默观察者。河流依旧奔腾咆哮,悲鸣依旧刺耳锥心,但它们的声音和力量,再也无法直接触及他那居于空性之中的核心。
在这超越个体痛苦的、绝对的寂静与洞察之中,他“看”见了。
清晰地看见了在所有纷繁复杂、看似无序的痛苦与混乱表象之下,那个最初、最细微、却如同宇宙基石般支撑着整条河流存在与流向的——源头震颤。一个如同背景辐射般微弱、却稳定到令人心悸、无处不在的基准频率。它是这一切超自然力量的根基,也是其诞生的原点上无法磨灭的脆弱烙印。
残破的身体,被一种远超越理智思考的本能驱动着。林默用尽这具躯体最后所剩无几的气力,向着空间中央那座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回响基石,艰难地爬去。动作缓慢得如同慢镜头播放,每一寸的挪动都伴随着肌肉纤维断裂般的哀鸣和伤口被反复撕扯的剧痛。粘稠的地面仿佛拥有意识,拖拽着他的四肢,延缓着他的进程。
他终于抵达了石碑脚下。一只沾满污迹、尘土和自身半干涸血液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最终,将掌心按在了那冰冷、仿佛有活物在皮下不停蠕动、起伏的碑面上。
指尖传来的,不是具体的记忆画面洪流,也不是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
是一种纯粹的触感,一种震颤。这是亿万个不同频率、不同强度的痛苦脉冲,在漫长时光中无数次叠加、干涉、共振之后,最终暴露出的、那个最深层的、共有的规律性震颤。它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稳定、规律到令人心悸,仿佛指尖触摸到的,是深深埋藏于万丈地壳之底、却与整个大陆板块的古老脉动紧密相连的一根“琴弦”。
初始共鸣频率。
这个庞大而恐怖的组织,其赖以运转的超自然技术体系,其强大力量的根源,竟然就建立在这样一个源于最初实验的恐惧与不稳定、如同原罪般无法摆脱的脆弱基准之上。明悟,如同清水滴入心湖,涟漪散开,真相自然呈现,无需任何语言的翻译或逻辑的推理。
他不再试图去“控制”或“引导”室内那浩瀚无边、混乱狂暴的回响能量。他的意识在此刻已与那片领悟后的“空无”同化。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通道”,一个“共鸣腔”,一个无我的媒介。让那些积累了无数岁月、承载着无尽痛苦的意识能量,以其本然的、未经雕饰的混沌状态,自然而然地“流淌”而过,轻轻地、精确地,与石碑深处感知到的那根维系一切的“脆弱琴弦”,发生了短暂的、几乎微不可察的接触和共鸣。
“嗡————————!”
一声无法用耳朵听闻、却能让空间结构本身为之剧烈颤抖、让灵魂都随之共振的低沉轰鸣,以回响基石为中心,猛然爆发、扩散!
整个铸痕之室如同被打中七寸的巨蟒,疯狂地痉挛、震颤。空中所有那些黯淡的光斑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明灭,如同癫痫发作。那些永恒的低语、啜泣和哀嚎,瞬间被提升为尖锐刺耳、失去一切意义的噪音风暴,席卷每一个角落。陈静那如附骨之疽、无处不在的远程意志连接与冰冷注视,被这股源自其自身力量体系根基的、突如其来的剧烈涟漪强行切断、搅碎、化为乌有。远方,原本隐约传来的追兵的能量波动,也瞬间陷入了明显的混乱、迟滞和停滞,仿佛失去了指挥中枢。
林默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软软地从石碑表面滑落,重重地瘫倒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不再有任何动弹。最后的力气已经耗尽。
在最后的意识之火即将彻底被黑暗吞没之前,身体残存的、最原始的对“生”的渴望本能,驱使着这具破败的躯壳,向着能量场剧烈扰动后、在混沌中短暂形成的一处相对平静的“缝隙”或“凹陷”,做出了一个微小的、近乎无意识的翻滚动作。
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宇宙微尘,在经历了狂暴的星际风暴后,终于幸运地落入了短暂形成的引力平衡点,获得了片刻的死寂。
所有的感官输入——身体的剧痛、空间的挤压、精神的侵蚀、无处不在的噪音——都在迅速地衰减、模糊、远去。
最终,深深烙印在他沉寂意识最底层的,不是复杂的思绪,不是胜利的喜悦,也不是未来的计划,只有那一缕源自指尖的、冰冷的、细微却规律无比、仿佛直通世界本源的震颤触感。
很轻。轻如鸿毛。
很冷。冷若寒霜。
却比他所认知过的、经历过的一切有形之物,都蕴含着更加沉重、更加不可动摇的、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质量。
铸痕之室内,能量的悲鸣与空间的震颤渐渐平息,恢复为那种令人窒息的、持续的低吟。黯淡的光斑依旧在无声地明灭,仿佛那场剧烈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然而,在遥远的、处于高度戒备与隔离状态的某处核心控制中心内,一面占据了整堵墙壁的巨大监控屏幕上,一个代表了整个组织超自然网络基础稳定性的、亿万年来从未有过丝毫偏差的、被视为绝对常数的核心读数,轻微地、但确实地、持续不断地……偏离了它那被视为金科玉律的绝对基准线。
屏幕前,陷入了一片死寂。几秒钟后,尖锐刺耳的最高级别警报声,撕破了控制中心的宁静,凄厉地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