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一过,冰封了一冬的溪水“叮咚”作响,沿着村西的沟壑蜿蜒而下,把苏醒的泥土浸润得软绵。青禾挎着竹篮站在溪畔,看着水里嬉戏的小鱼,指尖拂过刚抽芽的柳丝——嫩黄的芽苞像缀在枝头的碎玉,沾着晨露,一碰就簌簌落下来。
“青禾姐,苏先生让你去看看药圃的当归苗!”阿木的声音从坡下传来,他肩上扛着把新打的锄头,竹笠歪在脑后,额角的汗珠顺着晒红的脸颊往下淌。
青禾应了一声,提着篮子往药圃走。去年深秋种下的当归冒出了紫红色的嫩芽,像刚出生的雏鸟啄破土层,怯生生地探着脑袋。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苗间的杂草,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带着微不可查的暖意。
“苏先生说,这几畦当归得移苗了,密了长不开。”阿木放下锄头,蹲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根小竹片,轻轻把缠在一起的苗分开,“你看这株,根须都盘成圈了,再不挪地方,秋天就长不成像样的药材。”
青禾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去年教你认药草时,你还说当归和独活长得一个样,现在倒比我还懂行。”
阿木挠了挠头,耳根泛起红:“跟着你学了大半年,再笨也该记住了。再说……苏先生说,以后这药圃就交给咱们俩管呢。”
正说着,苏文轩背着药篓走了过来,篓子里装着刚采的蒲公英,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泥土。“春分前后得把桔梗的种子播下去,”他指着药圃最东边的空地,“那里光照足,排水好,适合桔梗扎根。”
青禾点头应着,从篮子里拿出油纸包:“这是昨天炒的南瓜子,苏先生您尝尝。阿木说您总熬夜看医书,吃点坚果能提神。”
苏文轩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笑着点头:“你们俩啊,就知道疼人。对了,周大夫托人捎信,说县城药铺缺些金银花,让咱们匀些过去——去年收的那些晒得正好,你清点一下,让阿木明天送去。”
“我去吧!”阿木立刻接话,眼睛亮晶晶的,“顺便问问周大夫,他说的那个‘浙贝母’种苗到了没,您不是说想试试在咱这引种吗?”
苏文轩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好,你去正好。记住问问浙贝母的习性,喜阴还是喜阳,耐旱还是耐涝,都记下来。”
等苏文轩走了,阿木拿起锄头开始翻地。木柄撞击泥土的“咚咚”声里,青禾把当归苗一株株移到新翻的畦里,株距分得匀匀的,像列队的小兵。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她发间,篮子里的南瓜子散发着淡淡的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酿成春天独有的味道。
移完当归,两人又去溪边打水浇苗。阿木挑着水桶在前头走,青禾提着瓢跟在后头,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心里像被溪水浸过似的,又软又暖。走到坡陡的地方,阿木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慢点走,踩稳了,别摔着。”
青禾笑着点头,突然发现溪边的石缝里冒出几株紫花地丁,星星点点的紫色小花缀在草丛里,像撒了一地的碎紫水晶。“阿木你看!”她指着花丛,“这地丁能清热消肿,挖回去种在药圃边上正好。”
阿木放下水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挖着,生怕伤了纤细的根须:“去年张大爷家的孙子长了痈疮,就是用这地丁捣成泥敷好的,咱们多种些,以后村里有人需要,就不用跑老远去找了。”
两人忙到日头偏西,药圃里的苗儿喝足了水,精神抖擞地立在畦间。青禾摘下竹笠扇着风,看着整齐的当归苗、刚播下桔梗种子的空地,还有田埂上刚栽下的紫花地丁,嘴角的笑意收不住。
“累了吧?”阿木递过来一个水囊,“这是今早烧的薄荷水,放了点蜂蜜,你尝尝。”
青禾接过水囊,抿了一口,清凉的薄荷混着蜜甜滑过喉咙,驱散了一身疲惫。她看着阿木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褂,想起他去年冬天为了给药圃搭棚防雪,在寒风里忙了三天三夜,手上冻裂的口子渗着血,却笑着说“这点伤不算啥”。
“阿木,”她轻声说,“等桔梗收了,咱们在药圃中间种点向日葵吧?晚晴信里说,苏州的药圃都种向日葵,说看着就敞亮。”
阿木眼睛一亮:“好啊!等我从县城回来,就去集市买种子。再给你扎个花架,让葫芦藤顺着架子爬,秋天就能摘嫩葫芦做药瓢了。”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刚翻过的土地上。溪水流淌的声音里,混着远处孩子们的嬉闹、近处虫豸的低鸣,还有风吹过药圃的轻响——那是春天在生长,是希望在扎根。
青禾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突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守着一方药圃,有良师指点,有爱人相伴,看种子发芽,看药材成熟,看乡亲们拿着自己种的草药痊愈,看溪水流过一年又一年,把寻常的日子,过成浸了药香的诗。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药圃的叶尖上时,青禾已经挎着竹篮在溪边择菜了。溪水潺潺,把当归苗的影子晃得碎碎的,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绿翡翠。她指尖捏着刚掐的嫩豌豆尖,水珠顺着指缝滴进水里,溅起细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