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头巷。
月光吝啬地溜过巷子两旁高耸歪斜的屋檐,只在地上投下几道狭长扭曲的昏暗光影。脚下的泥土永远裹着一层湿滑粘稠的黑色油泥,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合恶臭。
腐败菜叶的酸馊、劣质烟呛、不知名动物的腥臊、劣质油脂的腻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像是生铁锈混着发霉草药末的刺激气息,令人鼻腔发痒。
皇城司的那位如一道真正的幽灵,走在最前。他并非盲目疾行,而是贴着剥落墙皮的角落移动,每一步都踏在相对干燥坚实的瓦砾或石板上,避开明显的水洼。
他身形融入黑暗,目光却鹰隼般锐利,扫过被风吹落的尘埃轨迹、观察着前方歪斜门板上铁锁的角度、侧耳捕捉着深处任何一点非自然的声响。月光偶尔扫过他脸侧,那紧绷的线条诉说着全神贯注的戒备。
芷柔紧随其后。她那身普通的青布衣裙在这污秽之地并未显脏,仔细看才发觉裙摆和袖口都用特制的褐色细麻线精心缝合过一遍,泥水沾染其上竟会缓慢滑落,不易渗透。
她步履轻盈如踏水无痕,目光却毒蛇般游曳。墙角几株在浓稠恶臭中顽强挺立的、颜色诡异偏向青灰的苔藓;排水沟里带着油花的水流表面漂浮的几片不规则的深褐斑驳碎屑;一根半腐朽的门柱底部几近风化脱落的木纹里夹着的几点白霜般的粉尘…这些都未曾逃过她的凝望。
小巧的鼻翼轻微而有节奏地翕动,解析着空气中每一分令人作呕却又隐藏着线索的复杂气味。
魏神负责断后,她的步调反而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小脑袋不时好奇地左顾右盼。但在那看似随意下垂、不时敲敲身边破败砖墙的手指下,右手指腹正轻轻摩挲着袖弩臂上的冰冷机括,触感传来的力度反馈让她心里有底。左手指缝里,三颗打磨光滑的小石子被灵巧地翻动搓捻——这是她从小练就的手艺,既能练习指力腕劲,也是无聊时的消遣。不过此刻,石子在骨节间翻转时,指掌间那份随时可全力甩射的沉重感,让她心安。
“停。”皇城司暗卫声音压得极低。他示意众人看向一处断墙边堆积着废弃破缸瓦片的地方,“拖拽痕,很新,痕迹边缘有湿泥溅射凝结。方向…”他抬起微弯的拇指,“朝深巷,那口井附近废弃的柴房。”
芷柔无声上前,指尖从一块沾满油污的破瓦边缘划过,沾染上一点深褐泥污。
她并不立刻下结论,而是掏出备好的水囊,用干净布条沾湿一点清水稀释沾泥,再用银针挑起置于一块干净的琉璃片端面。手腕微倾,借助月光斜照琉璃片的反光观察其中细微碎末的颜色变化。
接着,她将针尖靠近鼻尖下方寸许,深深地、极缓慢地吸入一丝丝气息。那双总是沉静如幽潭的眼眸,骤然锐利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