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86年汉文帝二年农历二月下至三月
时入仲春,尽管北地高原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早晚时分依然霜风刺骨,但正午的阳光已带上了明显的暖意。持续不断的东南风,一日暖过一日,顽强地消融着背阴处的积雪。湟水的冰层变得千疮百孔,发出“嘎吱”的碎裂声,清澈的河水重新开始奔流。田野里,去岁留下的庄稼茬口间,嫩绿的草芽和新播的粟种,顶开湿润的泥土,为苍黄的大地点缀出星星点点的生机。一年一度的春耕,已由南向北,在北地郡的各县、各乡全面铺开。农人们驱赶着耕牛,挥汗如雨,期盼着新一年的好收成。靖王府制定的“重农桑、修武备、图西域”的岁计方略,正在各级官吏的督导下,转化为田间地头的具体行动。然而,靖王李凌深知,再好的政令,若不能直达乡里,若在执行中走了样、变了形,终将是纸上谈兵。尤其是经历了去岁冬日的惨烈战事,边境各县民生是否真正得到恢复,春耕生产可曾遇到困难,吏治是否清明,边塞防务是否因胜而懈,这些都需要亲眼去看,亲耳去听。因此,在狄道城主持完年度大计后,李凌决定,趁春耕大忙尚未达到顶峰之际,轻车简从,巡视狄道以北的安故、勇士等几个边境要县,实地勘察农事、边备与民情。此行,他特意带上了世子李玄业。此举用意深远:一则让已开始参与核心政务的儿子,真正走出王府官廨,深入基层,亲眼看看北地真实的模样,体察最底层吏民的艰辛与期望;二则也是借此机会,进一步锤炼其观察、分析和处置实际问题的能力。与此同时,来自西域玉门关外屯所的一份加急密报,由一队精悍的骑士冒雪送至狄道,带来了西方那片广袤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可能影响北地未来战略的新动向。春巡与西讯,再次将内政与外交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二月廿二,天气晴好,微风和煦。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悄然出了狄道城北门。靖王李凌与世子李玄业皆作寻常士人打扮,乘坐一辆不加装饰的安车,仅有二十余名精干侍卫扮作家丁模样随行护卫,长史周勃与郡丞公孙阙亦各带一两名贴身书吏同行。没有旌旗仪仗,没有前呼后拥,一行人如同寻常的富家翁携子出游,或是巡视田庄的乡绅,融入了初春的官道。
首站便是距狄道最近的安故县。车行缓慢,李凌不时命停车,步行至田间地头。他看到农人们正在县府派出的劝农吏指导下,采用代田法播种,一旁有工匠在检修水车,疏通引水渠,田间地头一片繁忙景象。李凌会走上前,与老农攀谈,询问种子是否饱满,耕牛是否得力,今春雨水如何,去岁官府的贷种、贷牛是否如期归还,可有困难。他抓起一把泥土,仔细捻搓,查看墒情。农人们起初见这气度不凡的一行人有些拘谨,但见问话者态度随和,问的又是切切实实的农事,便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有的称赞去岁官贷及时,有的抱怨某处水渠年久失修,今春用水仍显紧张,也有的悄悄提及乡里小吏在丈量田亩时似乎有些不清不楚。
李凌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或追问细节,却并不当场表态。李玄业紧随父亲身旁,仔细观察着父亲如何与百姓交流,如何从琐碎的言语中捕捉信息。他看到父亲甚至挽起袖子,试着扶了扶犁,与老农讨论犁铧入土的深浅角度。这种全然不同于王府议事堂的氛围,让他感到新奇,更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业儿,你看,”李凌指着眼前大片正在播种的田地,对儿子低声道,“这一犁一锄,看似简单,却是我北地根基所在。为政者,居高堂之上,所下每一道政令,最终都需落到这田间地头。政令是好是坏,是虚是实,百姓感受最真。唯有脚踏实地,察其情,听其言,观其行,方知政令得失,民生疾苦。”
“儿臣明白。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李玄业若有所思地答道。
在安故县寺,李凌谢绝了县令设宴的请求,只要了一盏清水,便召集县丞、县尉、以及几位乡啬夫,听取春耕进度、赋税征收准备、治安防务等情况的汇报。他问得极其细致,从仓廪储粮数、在册丁口数,到去岁阵亡将士抚恤发放情况、边塞烽燧值守记录,甚至县狱中在押人犯所犯罪名,都一一过问。对县令呈上的文书数据,他并不全然采信,而是随时要求与实地所见、与民间所闻相互印证。发现一处数据有疑点,便追问到底,直问得那县令额头冒汗,连声表示立即重新核查。李玄业在一旁看着,深刻体会到父亲常说的“为政贵在务实,切忌虚文”的含义。
离开安故,一行人继续北上,前往勇士县。越往北走,边境的痕迹越发明显。沿途可见残破的烽燧、废弃的营垒,那是去岁战火留下的伤疤。田野里,除了春耕的农人,还不时能看到成队的郡国兵卒在军官带领下进行操练,或者押运粮草辎重的车队。气氛明显比安故紧张许多。
在勇士县境,李凌特意视察了一处正在加固的边塞和附近的军屯。守塞军侯见王爷亲至,激动又惶恐。李凌仔细查看了城墙修补的质量,询问了守军员额、装备、粮储情况,尤其关心士卒们的士气与生活。他走进士卒居住的营房,摸了摸铺盖的厚薄,又到灶间看了看伙食。当发现军粮中掺有较多麸皮,肉食供应不足时,他眉头微蹙,但没有立即发作,而是详细询问了缘由。军侯解释是因去岁战事消耗巨大,新粮未收,供给略显紧张,但绝不敢克扣士卒口粮。李凌点点头,对随行的周勃低语几句,周勃会意,记下需从郡库紧急调拨一批腌肉、咸鱼至边境各塞。
在军屯处,李凌看到士卒们亦兵亦农,耕种之余,依旧甲胄不离身,兵器放在田埂随手可及之处,不禁动容。他对带队的司马说:“将士们辛苦了!边塞安宁,皆赖汝等戍守。这军屯所产,便是汝等的口粮,务必精耕细作。然,操练不可废,警惕不可松!”士卒们见王爷如此体恤,皆山呼“愿为王爷效死!”,声震四野。
李玄业目睹此情此景,心中澎湃。他看到了边境将士的艰苦与忠诚,也更理解了父亲为何始终将军事置于如此重要的位置。
【系统提示:宿主深入基层巡视,展现出体察民情、务实求真的统治风格,通过亲历亲为掌握第一手信息,有效检验政策落实成效,并及时调整微操…宿主状态:于战略执行期沉入一线,强化了统治根基与军民联系,继承人通过实地观摩,对基层治理与边防艰辛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实践认知得到质的提升…】
就在李凌父子巡视边境之际,一骑快马自西而来,将一份来自玉门关外屯所的加密兽皮卷送到了留守狄道的郡丞公孙阙手中。公孙阙验看火漆印记,知是最高级别密报,立即动用密码本译出。内容令他神色一凛:据屯所派往西域深处的细作冒死传回消息,原本臣服于匈奴的西域大国——乌孙国内部发生剧烈动荡!老乌孙王猎骄靡被其野心勃勃的弟弟、左大都尉阿莫里联合部分亲匈奴贵族发动政变杀害,阿莫里自立为王。然而,猎骄靡的幼子、被称为“小昆弥”的军须靡在其母族势力护卫下,逃往伊犁河谷,集结旧部,宣称继承王位。乌孙由此陷入分裂内战!更值得注意的是,军须靡为争取外援,已秘密派遣使者,试图联络与匈奴有隙的大月氏,甚至有意向更东方的汉地传递友好信息。而阿莫里则加紧向匈奴右贤王靠拢,以求支持。
此事非同小可!乌孙地处西域腹地,控扼天山北路,势力强大,其向背直接影响整个西域的力量平衡。若阿莫里完全倒向匈奴,则匈奴在西域的影响力将大增,直接威胁北地郡刚刚打通的商路和在楼兰、车师等地的经营。反之,若能暗中扶持军须靡,则或可在匈奴背后埋下一颗钉子,极大改善北地的战略态势!
公孙阙深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怠慢,立即封存密报,派心腹以最快速度送往正在勇士县巡视的靖王行辕。
二月廿八,李凌在勇士县寺接到了这份急报。他屏退左右,只留周勃、公孙阙(信使)及李玄业在侧,仔细阅读了密报内容,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乌孙内乱……天赐良机,亦是巨大风险。”李凌缓缓放下兽皮卷,目光扫过众人,“阿莫里弑兄自立,名不正言不顺,其国内必有不服者。军须靡虽弱,然占大义名分,若得外援,未必不能一搏。”
周勃抚须道:“王爷明鉴。然,我北地距乌桑数千里,中间隔着匈奴、车师等地,直接干预,力有未逮。若公开支持军须靡,恐立即招致匈奴和阿莫里的全力报复,我西域商路恐有断绝之危。”
“勃兄所虑极是。公开干预,绝不可行。”李凌颔首,“然,如此良机,若置之不理,坐视阿莫里与匈奴勾结坐大,则我西进大业,必将受阻。”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此事,需用‘奇’兵,行‘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