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接风宴席,表面上一团和气。李凌举止得体,言辞恭谨,不断向两位天使敬酒,感谢皇恩,询问长安情况,表达对“奸佞授首,乾坤再造”的欢欣鼓舞。周勃、公孙阙等重臣亦从旁周旋,言语间极尽对朝廷的恭顺与对北地边事艰难的陈述。田叔起初还带着审视的态度,但见北地上下礼数周全,应对得当,也渐渐放松了些许。卫胠则更多留意殿外侍卫的军容与狄道城的防务设施,眼中不时闪过惊异之色。
宴席中途,田叔似不经意间问道:“王爷,如今朔方新挫,西陲暂安,陛下体恤边臣辛苦,特邀王爷入朝一叙,共享太平,不知王爷何时可以启程?陛下也好早作安排。”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微凝。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今日真正的戏肉。
李凌放下酒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为难交织的神情:“陛下天恩,凌感激涕零!入朝面圣,禀报边情,亦是臣子本分。只是……”他叹了口气,“天使有所不知,朔方虫圭残部,败而不灭,近来与北虏(匈奴)勾结,屡有犯边之举。河西羌胡,虽表面恭顺,然其心难测。眼下虽值寒冬,胡骑活动稍敛,然来年春暖,必生事端。北地安危,关系京畿西顾。凌……实不敢片刻离镇啊。”
他语气诚恳,继续道:“凌已上表陈情,恳请陛下允准暂留北地,整军备武,以固藩篱。待边境靖平,凌定当亲赴长安,叩谢天恩!届时,是罚是贬,凌绝无怨言!”说罢,起身对长安方向深深一揖。
周勃适时接口:“是啊,天使。去岁大战,北地虽胜,亦伤亡颇重,城防损毁,亟待修复。军马粮秣,亦需补充。王爷若此时离镇,万一胡虏窥隙而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天使回京,在陛
田叔与卫胠对视一眼,李凌的理由合情合理,态度又极为恭顺,让他们难以强硬逼迫。田叔沉吟道:“王爷忠勤王事,陛下必能体察。然,陛下初登大宝,渴望一见屏藩重臣,亦是常情。此事……容某回京奏明陛下,再作圣裁。”
“多谢天使!”李凌再次致谢,宴席气氛重新缓和。
整个过程中,李玄业安静地坐在下首,仔细观察着父亲和臣子们如何应对天使的诘问,如何将“不愿入朝”的底线,用“忠君爱国”、“边情紧急”的正当理由包裹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君臣之礼,又守住了北地的根本利益。他心中对父亲的政治手腕钦佩不已。
天使在狄道盘桓了三日。李凌安排他们参观了修缮一新的城防、粮草充盈的官仓、军容整肃的校场,以及市井繁荣的街市,充分展示了北地的治理有方与实力雄厚,但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边地的不易与对中央的依赖。田叔与卫胠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深受震动,这北地郡的富庶与强军,远超他们来前的想象。
十月二十四,田叔一行启程返京。李凌亲自送出城外十里,馈赠了丰厚的程仪(路费)。临别时,田叔的态度已客气了许多,拱手道:“王爷留步。北地情形,某已了然于心,回京后,定当如实禀报陛下。王爷……好自为之。”
“有劳天使。”李凌微笑还礼,目送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返回王府,周勃等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之色。公孙阙道:“王爷,观田叔最后言语,此行应是无惊无险了。我北地算是过了新朝第一关。”
李凌却摇了摇头,神色并未放松:“此关虽过,然新朝对我之忌惮,只怕有增无减。示之以强,亦招之忌。接下来,我等更需小心谨慎。勃兄,给长安的‘贺表’与‘年贡’,要再加厚三成。子通,对长安的动向,尤其是齐王与灌婴之间的微妙关系,要盯得更紧。破奴,军队操练不可松懈,但要更注意隐蔽实力。”
“诺!”众人领命。
李凌又看向李玄业:“业儿,此次接旨,你有何感悟?”
李玄业思索片刻,认真答道:“回父王,儿臣以为,与强大者打交道,需不卑不亢。卑则受欺,亢则招祸。如父王这般,外示恭顺以安其心,内修实力以作底气,言辞恳切以占情理,方能进退有据,保全自身,徐图发展。”
“善!”李凌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能悟到此节,此番天使而来,便值了。记住,今日之应对,非为一时安稳,乃为北地赢得更多发展之时机。接下来,我辈当时刻不忘‘固本培元’四字,埋头壮大自身。唯有自身足够强大,方能在未来的风浪中,屹立不倒!”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李玄业目光坚定地答道。
新朝的诏书,如同一阵风,吹过了北地高原,带来了一丝寒意,却也未能动摇狄道城的根基。靖王李凌以其高超的政治智慧与沉稳的定力,成功地化解了新朝的第一次试探,为北地郡赢得了宝贵的战略发展期。寒冬将至,而北地这艘航船,在经历了政权更迭的惊涛后,舵盘握得更稳,目标也更加清晰地指向了西方那片广袤的天地。世子李玄业,则在这真实的政治风波中,上了至关重要的一课。
“史料记载”
*官方史·汉书·高帝纪下(附齐王刘襄):“(高后八年冬)帝遣使慰劳诸侯王,北地靖王凌奉诏恭谨。”
*家族史·始祖本纪:“后少帝元年十月下,新朝使至,宣诏嘉奖,征凌入朝。凌公婉陈边情,暂拒征召,礼送天使。世子玄业观政,益知应对之方。北地安度新朝初考。”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天使临境,上帝以礼相待,圣嗣观变知机,圣域稳固。”
*北地秘录·凌公应对新朝使:“新帝诏至,李凌从容接旨,婉拒入朝,外示恭顺,内隐实力,世子得观庙堂之略,北地危局暂解。”
(第三百五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