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西都县……”霍去病勒住马,语气带着几分惊讶,银甲上的晨露顺着甲片滑落,“没想到会破败成这样,比咱们在黑风山看到的流民寨还惨。”
陈宇尚未开口,便见城门口快步走来一群人,为首者穿着褪色的青色官服,官服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的麻布内衣;腰间束着磨损的玉带,玉扣上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脸上满是疲惫,眼窝深陷,却努力挤出几分恭敬的笑容。他身后跟着几名穿着短衫的小吏,短衫上满是补丁,手里捧着一卷用麻绳捆着的文书,文书的纸页泛黄发脆,显然存放了许久。见陈宇的队伍靠近,为首的官员立刻躬身行礼,动作有些僵硬,应该是许久没这样正式行礼了:“西都县县丞张裕,率属吏在此恭迎陈郡守!自朝廷的诏书传到西平郡,下官便日日在此等候,总算盼得郡守大人到来!”
陈宇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扶起张裕,触到张裕的手臂时,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瘦弱,骨头硌得人疼。他目光扫过张裕身后的小吏,只见他们个个面色蜡黄,嘴唇干裂,显然是长期缺粮、缺水所致。他轻声问道:“张县丞,西都县如今的情况,怕是不太好?”
张裕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像被风吹散的雾气,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郡守大人有所不知,自董卓乱政,凉州就没了安稳日子。马腾将军与韩遂将军在金城郡打仗,不少百姓怕被抓去当兵,拖家带口往关中逃;去年烧当羌和先零羌又来抢了三次,第一次抢了粮仓里的存粮,第二次烧了城外的麦田,第三次还掳走了不少年轻的女子……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城里就剩两千多口人,还多是老弱妇孺,能扛锄头干活的青壮不足五百。”
陈宇点头,心中对西都县的困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这里不仅是靖安营未来的根基,更是一片亟需重建的焦土。他转头对纪纲道:“先让流民与士兵在城外的空地上扎营,别靠近城墙,免得塌下来伤人;吴能去清点粮草,分些粟米给城内的百姓,每人先给两升,解燃眉之急;霍去病带三百骑兵巡视县城周边,重点看西南方向,防止羌胡偷袭;项羽与花木兰带步兵进城,先把主要街道的残垣断壁清理干净,给百姓腾出走路的地方。”
“喏!”众人齐声应下,声音透着几分振奋——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目的地,哪怕这里破败,也是他们的新家。
张裕看着靖安营的士兵有条不紊地行动,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希望,原本麻木的眼神有了几分光亮,他连忙道:“郡守大人,县衙虽也有些破败,却还能住人,下官已让人打扫干净,烧了些热水。您先随下官去县衙歇息片刻,容下官详细禀报西都县的情况,也好让您有个周全的打算。”
陈宇点头,跟着张裕往县衙走。沿途的景象比城门口更显萧索:街边的商铺十有八九关着门,门板上布满刀痕与烧黑的印记,有的门板甚至被劈成了两半;偶尔能看到几个百姓蜷缩在墙角,穿着破烂的麻衣,麻衣上满是补丁,有的甚至露着胳膊腿,他们眼神麻木地望着路过的队伍,没有惊讶,也没有好奇,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不远处的断墙下,几个孩童正围着半块发霉的麦饼争抢,最小的孩子被推倒在地,哇哇大哭,大一点的孩子则死死护着麦饼,眼神里满是警惕,哭声与呵斥声混在一起,听得人心头发沉。
县衙坐落在县城中央,虽比周边的房屋完好些,却也透着破败:大门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木头上满是虫蛀的痕迹;门前的石狮子缺了一只耳朵,另一只狮子的眼睛被砸掉了一块,显得格外狰狞;院内的石阶长满青苔,走上去滑溜溜的,需格外小心;几棵老槐树的枝干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树干上刻着乱七八糟的字,显然许久没人修剪。
进了正堂,张裕连忙请陈宇坐在主位上,主位的椅子是木制的,椅腿有些松动,垫着一块破旧的棉垫;又让小吏端来一碗温水,碗是粗瓷的,边缘缺了个小口:“郡守大人,县衙里实在简陋,连杯热茶都备不出,您多担待。去年冬天烧了不少木头取暖,如今连煮茶的柴都快没了。”
陈宇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水的温度刚好能入口。他轻声道:“张县丞不必多礼,眼下西都县的情况,我也看到了,你且说说,这县城里具体的难处,越详细越好。”
张裕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账本——账本的封面用麻布包着,麻布已经磨破,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纸页边缘卷着边,还沾着些褐色的污渍,不知是陈年的血迹还是泥水。他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声音低沉得几乎要被窗外的风声盖过:“回郡守大人,西都县原本有五千三百多口人,自打一年前董卓乱政,凉州开始乱起来,人就走得差不多了。马腾将军与韩遂将军在金城郡打仗时,不少青壮怕被抓去当兵,连夜往关中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家里仅存的粮食,有的甚至连门板都卸下来当车板,就为了能多带点东西;去年烧当羌和先零羌又来抢了三次,第一次抢走了粮仓里最后一千石粟米,那是咱们留着过冬的粮,也是县衙最后一点存粮;第二次烧了城外两百多亩麦田,当时麦子刚抽穗,眼看着就能收割,一把火全烧没了,百姓们跪在田埂上哭,却连上前阻拦的胆子都没有,羌人手里的弯刀,比咱们的锄头锋利多了;”说到第三次羌祸,张裕的声音开始发颤,指尖紧紧攥着账本,指节泛白:“第三次最惨,羌人不仅抢了百姓家里的粗布和陶罐,还掳走了三十多个年轻女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有的还是刚嫁过来的媳妇。百姓们想拦,却被羌人用鞭子抽,用刀砍,死了七个老人才把羌人送走。那些被掳走的姑娘,至今没消息,怕是……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平复情绪,又接着说:“如今城里就剩两千三百二十七口人,下官都记在这本账上,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其中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四百多,十三岁以下的孩子有五百多,能扛锄头种地、能拿刀护家的青壮,满打满算就四百八十七个,还多是些受过伤的,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瘸了腿,都是之前跟羌人拼命时伤的。”
陈宇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西都县的困境,不是简单的破败,而是近乎绝境的荒芜。他轻声问道:“那百姓们平日里靠什么过活?除了挖野菜,还有别的办法吗?”
“哪有什么别的办法。”张裕苦笑着摇头,目光望向窗外,像是能看到那些蜷缩在墙角的百姓,“野菜刚开春还多,现在天旱,野菜也少了,百姓们就剥树皮、挖草根,有的甚至把去年的麦糠拿出来,混着水熬成糊喝。上个月湟水还没干的时候,还有人去河边捞鱼,现在河水浅得能看见河底的石头,连小鱼苗都没了。县衙里的几亩菜地,种了些粟米和蔬菜,刚长出来就被百姓们偷偷挖走了,不是他们贪心,是真的饿啊。”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账本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到陈宇面前:“郡守大人,这是上个月下官统计的‘可耕种土地’,城外原本有三多亩良田,现在能种的只剩几十亩,还多是靠近水源的;剩下的要么被烧了,要么被羌人马蹄踩得硬邦邦的,根本没法下种。农具也不够,犁头只剩三个,还都是坏的;镰刀就剩五把,还是百姓们自己用铁片磨的,割起麦子来比手拔快不了多少。”
陈宇接过那张纸,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每一块可耕种土地的位置、面积都标得清清楚楚。他指尖扫过“三百亩”的字样,心里沉甸甸的——三千人的队伍,加上城里的两千多百姓,就靠这三百亩地,根本不够养活。
“那羌人最近还有来吗?”陈宇抬头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凝重。
“上个月刚来过一次。”张裕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恐惧,“他们没进城,就在城外的庄子里抢了三车杂粮,还放火烧了庄子,临走前留话说,要是这个月不给他们送五十石粮、一百匹布,就进城烧县衙,还要掳走更多的人。下官没办法,只能让百姓们凑,可百姓们自己都吃不饱,哪有粮和布?只能拖着,盼着……盼着能有救星来。”
说到“救星”二字,张裕的目光落在陈宇身上,眼神里满是期盼,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郡守大人,您来了,咱们西都县总算有救了。您麾下有兵有粮,一定能守住县城,一定能让百姓们吃上饱饭,对吧?”
陈宇看着张裕期盼的眼神,又想起刚才在街边看到的那些麻木的百姓、争抢发霉麦饼的孩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责任感。他郑重地点头,声音坚定:“张县丞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让西都县的百姓再受饿、再受羌人的欺负。粮的事,我会让吴能多拨些出来,先让百姓们吃饱;农具的事,我会让士兵们帮忙打造,争取下个月就能种下冬麦;至于羌人,我会让霍去病加强巡逻,他们要是敢来,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张裕闻言,眼圈瞬间红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多谢郡守大人!多谢郡守大人!下官替西都县两千多百姓,给您磕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