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胤祥的府邸并不如何奢华,却也自有一派疏朗开阔的皇子气势。
引路的管家恭敬有礼,尊卑有序地躬身领着十六爷胤禄,穿过几进的院落,直至引到一处题着“怡心阁”的水榭书房,方才转身离去。
十三爷胤祥正临窗而坐,面前一张蕉叶古琴,琴身温润,显是常被抚弄。
十三爷远远瞧见胤禄进来,几欲起身相迎,奈何努了几下,终未从椅子上站起。
胤禄眼见的十三哥这般模样,慌忙紧走两步,并挥手道:“我的十三哥,你腿脚不便,莫再动了,可别折煞了你十六弟。弟弟这不已到眼前,可免了虚礼。”
胤祥听得胤禄如此说道,这才未起身,只朗声笑道:
“十六弟来了!叫是让弟弟你见笑了!快来看看,哥哥我新淘换来的几本谱子,说是宋版,我瞧着却还有些拿不准,知道你于琴道颇有见解,特请你来掌掌眼。”
胤禄已有时日未登这十三哥的府门,只因十三阿哥胤祥在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事件中诸受波及,被康熙老爷子圈禁了些许日子,凭是那时伤着了十三阿哥的腿脚,身体染了旧疾,着实也苦了“侠王”十三爷。
眼见此时的十三爷言语爽朗,神情坦荡,如若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雅集。
但胤禄心知,在这敏感时分,任何来自这位“侠王”的邀请,都绝不简单。
“四哥的影子,果然无处不在。”胤禄心下冷笑,面上却绽开笑容,带着几分见到心爱之物的欣喜。
“十三哥相召,弟岂敢不来?!何况是宋版琴谱,更是心痒难耐了。”
胤禄快步上前,依着规矩见了礼,便凑到琴案前,仔细翻看那几本泛黄的古谱。
纸张、墨色、刊印风格······
胤禄凭借脑中融合的现代知识以及本尊对琴艺的钻研,细细品鉴。
稍视片刻,胤禄眼带赞叹,拍掌大贺:“十三哥,此谱确系宋版无疑,且是南宋浙刻本,刀法精熟,墨色如漆,难得的精品。只是······”
“哦?只是什么?”十三阿哥挑眉,身体亦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看似随意,然眼神却凝视着胤禄。
胤禄用手轻点谱中一处指法标注,略一思索道:
“只是这处搯起的标记,与后世流传的《神奇秘谱》略有差异,倒更近唐代曹柔《琴诀》中的古法。十三哥您看,此处若按后世之法,音韵略显急促,失了古意;若依此谱,反而更显空灵悠远。”
胤禄收起脸上赞赏之色,转头看着窗外景致,亦想起原潇洒倜傥的十三哥,只因疑为包庇太子,一废太子之后,落得现如此这般情境,话语不免隐含落寞之意:
“可见版本流传,亦如史笔春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真伪难辨,有时不在皮相,而在这些筋骨细微之处。”
十六爷胤禄这番话,看似论琴,实则业已洞若观火,暗讽朝局。
朝局迷雾重重,如同眼下这宋版琴谱般真伪难辨,真正洞察本质走向皆在筋骨细微之处,自古权利更迭的残酷,在史笔春秋中掩隐了多少权谋纷争、血雨腥风。
十三阿哥胤祥闻听老十六说出这般言语,其中不乏懈怠与落寞之情,突是一惊,旋即哈哈大笑,拍了拍胤禄的肩膀:
“好!十六弟果然慧眼!不止识其真,更能辨其髓!哥哥我服了!”
十三阿哥笑声洪亮,透着豪迈,但胤禄却感觉那拍在肩上的手掌,带着丝丝安抚的分量。
“十三哥过奖了,不过是平日里胡乱翻些杂书,偶有所得罢了。”
胤禄谦逊地垂眸,心中亦是有些警醒:十三哥这是试探我的学识深浅?或是试探我心性是否沉得住气?
恰如此时,一名身着月白杭绸褙子的女子端着茶盘袅袅而入。
该女子约莫二八年华,面容清丽如出水芙蕖,眉眼之间却笼着一层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淡淡轻愁。
行走间步履轻盈,悄无声息,显然是深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