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轩压下心中欣喜,拿起官印仔细端详,指腹摩挲过印文刻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法度气息。有此印在手,他便真正掌握了这一郡权柄。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那堆账册。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拂去灰尘,翻开。纸张泛黄,字迹潦草,记录着去岁赋税征收情况。
才看了几页,柳文轩的眉头便越皱越紧。
账目混乱不清,许多款项去向不明,亏空数额触目惊心。他又连续翻了几本,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更糟。
“钱库吏,”柳文轩放下账册,声音沉了下来,“这账目…为何如此混乱?巨额亏空,作何解释?”
钱老吏身子一抖,脸上露出惶恐之色,支吾道:“大人明鉴…这…这都是邢大人任内…小老儿只是按吩咐记账,具体…具体缘由,实在不知啊…”
“邢大人?”柳文轩捕捉到这个称呼,追问道,“本官前任邢大人?他离任前,可曾对此有所交代?”
钱老吏眼神闪烁,低下头,声音更低了:“邢大人…他…他走得急,只说…说让新任大人…自行处置。”
柳文轩心中疑云大起。他想起途中偶尔听差官提及前任,语气似有鄙夷,当时未及细想。此刻结合这糊涂账目,顿觉不妙。他沉声道:“将邢大人在任时的情形,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钱老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大人饶命!小老儿不敢妄议上官…只是…只是坊间有些传言…”
“说!”
“是…是…”钱老吏颤声应下,顿了片刻才开始说道,“邢大人讳启文,是两年前到任的。刚来时,也…也似大人这般,问过账目,发过脾气。可后来…后来便不一样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邢大人…极善理财。安陵郡本就贫瘠,税赋难征。气税勉强可靠百姓数量来顶,多拢些流民充数便是。”
“可资财相关倒是颇有难处,邢大人便定了新规。一是‘火耗’,征粮折银,原本每两加耗三分,邢大人定为…一钱。二是‘折色’,百姓纳粮,邢大人命人压价作收,再命官仓以市价…甚至略高市价粜出,一进一出,差价便入了…入了…”
他不敢说下去,偷眼瞧柳文轩脸色。
柳文轩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攥紧了官袍下摆。
赵武透过魂线,能清晰感知到他胸腔里那股混杂着震惊与愤怒的情绪。
钱老吏见上官不语,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这还不算…邢大人尤善‘兴役’。郡城年久失修,邢大人便征发民夫修葺葺城墙、疏通沟渠。每役必加征‘夫料银’、‘器械银’,数目…数目不小。工程嘛…草草了事,年年修,年年坏。”
“再有…刑名诉讼。凡有诉讼,无论原被告,皆需缴纳‘堂礼’、‘纸笔费’。若想官司顺遂,则需另备‘茶敬’、‘鞋袜钱’。数额…视家资而定。民间有谚:‘安陵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柳文轩呼吸粗重了几分,牙关紧咬。赵武“看”到他识海中浮现出卷宗里那些语焉不详的亏空数字,此刻正与老吏的叙述一一对应,化作具体而冰冷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