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
子弹,如同三颗烧红的毒牙,狠狠地钻进了血肉之躯!
钟摆,那个总是如同精密仪器般冷静的第三小队长,他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震!他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错愕!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爆出的三团血花,又看了看前方那个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如同山岳般的背影。
“队……长……”
他想说什么,但一口鲜血,猛地从他的喉咙里狂涌而出,彻底淹没了他最后的声音。
“钟摆——!”
王卫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他亲眼看着,这个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最冷静的“大脑”,为了救他,用身体,挡住了那致命的扫射!
“不……不……”
另外两个扑上来,同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队员,也缓缓地倒了下去。
“八嘎呀路!杀了他!杀了他!”
黑暗中,日军特工的咆哮声,如同催命的符咒!
“队长!快走!”
“影子”(注:此处假设影子伤势未断腿,或为另一位同名\/代号老兵)、“壁虎”……剩下的几个队员,双眼赤红!他们再也顾不上什么丛林法则,什么无声暗杀!他们猛地从掩体后站了起来,端着手中早已打光了子弹的冲锋枪,如同疯了一般,朝着那片黑暗的、喷吐着火舌的树冠,发起了决死的、自杀式的冲锋!
“狗杂种们!老子跟你们拼了!”“为钟摆队长报仇!”“杀——!”
“砰!砰砰!”
“哒哒哒哒哒!”
枪声,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片狭窄的、死亡的丛林里,疯狂地炸响!
王卫国跪在冰冷的泥地里,他那只受伤的右臂,无力地垂下。他看着自己的队员们,一个个地,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向了那片密集的火力网……然后,被一朵又一朵绽放的血花,无情地吞噬。
他想站起来,想跟着他们一起去死。但是,他做不到。他身上的伤口,那贯穿了左肩的旧伤,那刚刚被军犬撕裂的右臂新伤……在这一刻,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同时爆发出了最剧烈的痛楚!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从他的脚底,迅速地淹没了他。
“不……我……不能……死……”
“若云……”
他喃喃地,吐出了这个名字。然后,头一歪,彻底地,栽倒在了钟摆那具尚在温热的、冰冷的尸体上。
……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将王卫国从无尽的噩梦中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一片不断晃动的、绿色的、令人窒息的树冠。
“队长!你醒了!你醒了!”
一个沙哑的、充满了狂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王卫国艰难地转过头,他看到了李大山那张布满了污垢和泪痕的、独眼的面孔。
“我……我……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在……在担架上!”李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冲出来了!队长!我们冲出来了!”
王卫国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用藤蔓和树枝紧急捆扎起来的简易担架上。他那几处致命的伤口,已经被用某种草药和破布条,胡乱地包裹了起来。“钟摆……他们呢?”他急切地问道,猛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别动!队长!”李山一把按住了他,那只独眼里,再也无法抑制,流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钟摆他……他……还有第一小队断后的那几个兄弟……都……”
“……都没了。”
“他们……他们用命,把我们……把我们这剩下的一百多号人,从鬼子的包围圈里,换了回来……”
王卫国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成了碎片。钟摆……那个总是冷静得如同机器,却会在胜利后,露出腼腆笑容的年轻人……也没了。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没有流泪。因为,他的泪,早在鄂西,在长沙,就已经流干了。剩下的,只有如同深入骨髓般的,冰冷的……恨。
“队长……”李山看着他那张如同死人般惨白的脸,声音颤抖地问道,“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王卫*国没有立刻回答。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被队员们抬着,在泥泞、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跋涉。他能听到,周围,是无数弟兄们那如同破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声。他能闻到,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的、潮湿的……死亡气息。
“‘医生’呢?”他突然问道。
“在……在后面。”李山回头看了一眼。
队伍的最后方,那个独臂的医疗兵,正被两个队员架着,如同梦游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的脸色,和王卫国一样惨白,嘴唇,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让他……让他过来。”王卫国挣扎着说道。
很快,“医生”被架到了担架旁。
“队长……”他看着王卫国,想挤出一个笑容,却连抬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王卫国看着他,“你也……病了?”
“……是……是疟疾。”“医生”的牙关,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和……和‘猴子’他们……一样的……恶性疟疾……”
“奎宁呢!我们抢来的药呢?!”王卫国怒吼道!
“……没……没用了。”“医生”绝望地摇着头,“那批药……是……是给鬼子用的,剂量……剂量太轻了……对……对我们这种……已经爆发的……根本……根本不管用……”
“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是粉红色的血沫,“我……我不行了……队长……你……你把我……扔下吧……别……别让我……拖累了……弟兄们……”
“闭嘴!”王卫国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他那双因为失血而变得涣散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我命令你!给老子活下去!你是医生!你是我们这支部队里,唯一的医生!你他娘的要是敢死!老子就算是在地狱里,也饶不了你!”
“哈哈哈……”“医生”笑了,笑得无比的惨凉,“队长……没用的……这片林子……有毒……”
“队长!不好了!”
就在这时,队伍的前方,传来了“壁虎”那惊慌失措的叫喊!
“‘刺猬’!‘刺猬’他……他疯了!”
王卫国心中一紧!
他看到,在队伍的最前面,那个叫“刺猬”的、只有十八岁的新兵,突然扔掉了手中的枪,如同疯了一般,开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用指甲,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抓出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虫子!虫子啊!”他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它们……它们钻进我肉里了!好痒!好痒啊!”
“按住他!”
几个队员连忙扑了上去,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医生!快!快看看他怎么了!”
“医生”被架了过去,他艰难地,扒开了“刺猬”的眼皮,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些被抓烂的、流着黄水的皮肤。
“是……是恙虫病。”他的声音,如同在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他……他也被感染了……他的神经……已经……已经被病毒……烧坏了……”
“妈的!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山看着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他那只独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崩溃!
“队长!我们……我们是不是……遭了天谴了?!”
“为什么?!为什么鬼子的子弹没打死我们!却要让我们……死在这些……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虫子手里?!”
他的咆哮,问出了所有幸存者心中,最深的恐惧!
是啊,为什么?
他们战胜了山本的阴谋!他们战胜了黑田的“斩首”!他们是幽灵!他们是英雄!但是,在这片该死的、蛮荒的丛林面前!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们,就是一群……等待着被病菌、毒虫、和饥饿,一点一点吞噬掉的,可怜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