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空气,因苏清浅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话,而瞬间凝固。
洛瑶怔住了。
她设想过苏清浅听到这个消息后任何可能的反应——恐惧、哭泣、手足无措,甚至是立刻收拾行囊准备逃命。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拒绝。
“为什么?”洛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察的颤抖,“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三阶的烈焰虎,不是你在迷雾森林里遇到的那些二阶妖兽!它的烈焰能轻易融化精铁,一爪子就能拍碎巨石!还有黑风盗,那是一群连筑基期修士都不愿招惹的亡命徒!”
她上前一步,几乎是恳求般地看着苏清浅:“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是送死!”
送死。
苏清浅当然知道。
她的身体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镇定,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凉。那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依旧在四肢百骸里流窜。
可是,躲?
她脑海里浮现出在御兽宗时,那些弟子们鄙夷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嘲笑。浮现出执事长老宣判她失败时,那种被世界抛弃的无力感。她躲了,她从宗门躲到了青风城,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结果呢?
林浩的出现,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窘迫的现实。她依然是那个可以被随意欺辱、可以被轻易决定命运的弱者。
这次她躲了,离开青风城,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然后呢?林浩会善罢甘休吗?不会。他看上的,是小玖和烛龙。只要这两只与众不同的小家伙还在她身边,她就永远是怀璧其罪的猎物。
她的一生,难道就要在这样无休止的窥伺和追杀中,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吗?
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得光,永远在担心下一秒会不会有陷阱和猎猫扑上来。
不。
她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烛龙冰凉的身体缠绕着她,那双恢复了些许神采的竖瞳,正安静地注视着她,传递着无条件的信赖。肩膀上,小玖也停止了“啾啾”叫,只是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下一下地蹭着她的侧脸,仿佛在分担她的不安。
它们是灭世的大佬,是神话里的存在。
可现在,它们只是需要她保护的小可怜。
而她,是它们唯一的依靠。
如果连她都选择逃跑,那它们怎么办?继续做一只病鸡,一条瞎蛇,直到被某个贪婪的人抓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或者被当成不祥之物,随意地处理掉?
苏清浅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因洛瑶带来的消息而一度黯淡的眼眸,重新燃起了光。那光芒很微弱,却像黑夜里点燃的火烛,坚定,且绝不熄灭。
她的身体停止了微颤,指尖也渐渐回暖。
“洛瑶姑娘,谢谢你。”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是,我不能躲。”
洛瑶看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苏清浅的眼神变了。那里面没有了恐惧和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不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弱者的眼神,而是一个守护者,在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划定底线。
“林家在青风城势大,我即便逃走,又能逃多远?他这次失败了,下次会用更隐蔽的手段。我不可能永远防备一个躲在暗处的敌人。”苏清-浅的思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变得异常清晰,“与其被动地等待下一次的陷阱,不如这一次,就在他选好的地方,跟他做个了断。”
“了断?你怎么了断?”洛瑶觉得她简直是疯了,“实力差距太大了,这不是靠勇气就能弥补的!”
“我知道。”苏清浅走到桌边,拿起那张画着“幽魂草”的粗糙图纸,指尖在上面轻轻划过,“他既然费尽心机布了这个局,就一定会认为我必死无疑,这或许……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人最自负的时候,也最容易大意。
“我不能连累你。”苏-浅转头看向洛瑶,神情真挚,“你今天来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感激不尽。这件事如果牵扯到你,就是炼丹宗和林家的矛盾,林浩再蠢,也不会想看到那个局面。所以,他会确保动手的时候,不会有你这样的‘外人’在场。”
洛瑶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了苏清浅的意思。苏清浅不仅拒绝了逃跑,也拒绝了她的帮助。因为她的出现,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给炼丹宗带来麻烦。
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心思竟缜密至此。
“我……”洛瑶喉咙发干,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枚通体碧绿的丹药,塞到苏清浅手里,“这是三品疗伤丹‘生肌丸’,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吊住性命。你拿着!”
她又取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箓:“这是二阶上品的‘金刚符’,能抵挡筑基初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你一定要贴身放好!”
苏清浅没有拒绝,她知道这是洛瑶此刻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她将丹药和符箓小心收好,郑重地对洛瑶行了一礼:“多谢。”
洛瑶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知道,自己再也劝不动了。
“既然你决定了,”洛瑶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你至少要知道,你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阁楼里的气氛,从最初的惊惶焦急,转为了一种凝重肃杀。
“烈焰虎是林家三长老的宠兽,火属性,三阶下等。它最强的攻击是‘烈焰喷吐’,范围极大,温度奇高。它的皮毛堪比二阶法器,寻常刀剑难伤。弱点……”洛瑶回忆着宗门典籍里的记载,“所有火属性妖兽,都天生畏水,尤其是极寒之物。而且,它的体型庞大,动作不算特别灵敏,眼睛和四肢的关节处,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苏清浅静静地听着,脑海中自动将这些信息与烛龙的能力对应起来。
极寒之物……烛龙的寒气,或许能派上用场。
“至于黑风盗,”洛瑶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们是盘踞在迷雾森林里的鬣狗,一群亡命之徒。大当家和二当家常年闭关,这次出动的,应该是三当家‘鬼影’。此人是炼气九层的修为,擅长隐匿和偷袭,一手淬毒的匕首,防不胜防。他手下的那帮匪徒,个个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狠角色,擅长合击之术,尤其是在迷雾那种环境下,极为难缠。”
苏清浅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一个三阶妖兽,已经让她毫无胜算。再加上一个精于暗杀的炼气九层修士和一群悍匪……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这是一场屠杀。
她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手腕上的烛龙,突然从她袖中探出小脑袋,对着空气,无声地吐了吐信子。一股微不可察的、比极阴玉还要精纯的寒气,瞬间扩散开来,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苏-浅心头一动,低头看向烛龙。
那双冰冷的竖瞳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古老而漠然的威严。仿佛在它眼中,所谓的烈焰虎和黑风盗,都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蝼蚁。
是啊,她差点忘了。
她养的,可不是普通的灵宠。
一个是吞噬日月的烛龙,一个是焚天煮海的金乌。
就算它们现在只是幼崽,就算它们被污染、被削弱,但那源自血脉深处的骄傲与力量,是不会消失的。
林浩的陷阱,对她而言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但对它们来说呢?或许,是一次……苏醒的契机。
一股莫名的信心,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驱散了最后那一丝动摇。
“我明白了。”苏清浅对洛瑶点点头,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洛瑶看着她,看着她肩上那只梳理着羽毛的小鸟,看着她腕上那条安静的小蛇,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看不透这个姑娘。
也许,奇迹真的会发生?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了。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奇迹上。
“苏清浅,”洛瑶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能活着回来,我请你去青风城最好的酒楼,我们不醉不归。”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拉开门,快步离去。她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不顾一切地将苏清浅打晕带走。
门被重新关上,阁楼里恢复了寂静。
窗外,夜幕已经开始降临,青风城的万家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像一片温暖的人间星河。
苏清浅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
良久,她转过身,走到桌前。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害怕。
她只是拉开椅子,坐下,然后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张崭新的、干净的草纸,在桌上铺平。
她拿起笔,蘸了蘸墨。
烛光下,她的手腕很稳,落笔没有丝毫的迟疑。
两个字,出现在纸张的最上方:
作战计划。
阁楼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窗外是青风城温暖的人间烟火,窗内,却已是风雪欲来的肃杀。
洛瑶带来的那股焦灼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就被一种更沉、更冷的氛围所取代。苏清浅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在风中绝不弯折的细竹。
她面前的草纸上,“作战计划”四个字墨迹未干,笔锋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力道,几乎要透出纸背。
小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啄她的发丝,而是安静地站在她的右肩上,金色的瞳孔倒映着烛火,一眨不眨地盯着桌面。木碟里的烛龙则无声地爬上了桌角,盘成一个小小的蛇阵,冰冷的竖瞳同样锁定在那张草纸上。
两只小家伙似乎都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前所未有的凝重,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苏清浅没有立刻动笔。
她闭上眼,将洛瑶带来的所有信息在脑海中重新拆解、过滤。
敌人一:三阶下等妖兽,烈焰虎。
优势:烈焰喷吐,范围攻击,威力巨大;皮毛防御高,堪比二阶法器。
劣势:畏惧极寒之物;体型庞大,不够灵敏;眼睛、四肢关节是弱点。
敌人二:黑风盗。
优势:首领“鬼影”为炼气九层,精通隐匿、偷袭、淬毒;手下凶悍,擅长合击;熟悉哀嚎峡谷的地形与迷雾。
劣势:亡命徒,纪律性或许不强,利字当头,可能存在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