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谁都没点的那盏灯(2 / 2)

铁头闻言,紧绷了三天的脸庞终于松动,他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蠢小子,你懂什么?正因为它从未有人想过要去点亮,甚至连火种都不配拥有,它才成了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拂过灯盏冰冷的表面,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敬畏交织的光芒。

“这,不是一盏普通的灯。这是当年林玄大人被逐出玄门的前一夜,耗尽心血,以万界系统最后的残余之力,偷偷埋下的‘共鸣锚点’!”

学徒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

“它的灯芯,连接着四界的人心之网。”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秘密,“只有当四界所有生灵同时陷入谎言的泥沼,真实彻底崩塌,人心彻底沉沦之时,这盏灯才会感应到那股绝望的共鸣,自行燃起!它燃起之日,便是万界重归黑暗之时!”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学徒的肩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今,它未燃。这恰恰说明,人心,已稳!”

凡界,边陲小镇。

夜幕下,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围着一堆篝火取暖。

一个最为瘦弱的男孩,抱着膝盖,怯生生地打破了沉默:“我爹……我爹总说偷灵谷是不对的。可是上个月,他还是去仙家的田里偷了一把……因为,因为妹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快要饿死了。”

空气瞬间凝固。偷盗,无论在何处,都是为人不齿的罪行。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颤巍巍地举起了手:“我……我家也偷过。娘说,邻居家晒的药草,我们拿一株,他们不会发现的,那药草能治好阿爹的咳嗽。”

“我家也是!”第三个、第四个声音响起……最终,围坐在火堆旁的每一个孩子,都默默地举起了手。

他们不再害怕,不再羞耻,只是将那些被父母藏在心底的、为了生存而犯下的“罪”,坦然地说了出来。

不远处的阴影里,苏青竹躲在一棵大树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间变得温热。

这些孩子,这些凡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活下去而已。

她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一瓶疗伤续命的极品丹药,想要上前赠予他们。

然而,就在她迈出一步的瞬间,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无形气流,轻轻将她推了回来。

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温和的拒绝。

苏青竹的脚步顿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那群互相依偎、坦诚相告的孩子,心中豁然开朗。

是啊,这个刚刚学会说真话的世界,不再需要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也不再需要无所不能的“神明”。

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见证者。

归墟地底,一座宏伟的工程正在秘密进行。

铁头亲自坐镇,调集了九百二十七位四界最顶尖的工匠,不眠不休,重铸那座传说中的“无音炉”。

此炉不炼法器,不生炉火,它的唯一功用,便是收集、甄别从天地四方传来的一切言语震动。

炉成之夜,万籁俱寂。

炉心光华流转,平稳如镜。

然而,就在某个深夜,炉心那光滑的镜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杂波。

铁头双目一凝,凑上前去。

那杂波被放大后,赫然是一段断断续续、扭曲无比的祷词。

祷词的内容古老而邪异,竟是在试图穿透界壁,召唤那位“旧日的共主”重新降临!

“还有人不甘心……”铁头眼神一冷,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早有预料。

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几名心腹工匠立刻上前,将一根根纤细如发的特制铜丝接入炉心,另一端则连接到旁边一个巨大的沙盘之上。

那股试图召唤林玄的执念杂波,被铜丝悄无声息地引导,流入了铁头早已设计好的“遗忘回路”之中,最终消弭于无形。

第二日清晨,工匠们惊奇地发现,那巨大的沙盘表面,竟浮现出一行由沙粒组成的、歪歪斜斜的字迹。

那字迹仿佛出自孩童之手,充满了恐惧与恳求:“别叫他回来,我们……我们怕再学会撒谎。”

看到这行字,铁头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胜利,而是这个世界自我修正的胜利。

他缓缓点头,沉声道:“封炉。所有的执念,都该埋进土里了。”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四界之内,同时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异象。

所有人家屋檐下悬挂的灯笼,在无风的状况下剧烈摇摆;所有庙宇道观中供奉的神像,无论泥塑木雕,眼角竟都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清露;而那些曾经家家户户都设有香案,供奉着“万界共主林玄”牌位的人家,那黑底金字的牌位,竟在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碎裂成齑粉。

粉末落地,并未消散,反而像是最有生命力的种子,转瞬间便生出了一点点稚嫩的绿芽。

苏青竹正行于荒野之上,她仰望星空,感受着这天地间最后的余波。

忽然,她感觉耳边响起了一句极轻极轻的呢喃,那声音缥缈得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灵魂深处响起,像是在细细咀嚼一根草茎时,不经意间漏出的一丝气息:

“这一次,我不在,才是我在。”

苏青竹浑身一震,随即,一抹释然的微笑在她唇边绽放。

她缓缓闭上双眼,任由夜风吹散了她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满头青丝随风狂舞。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真正的万界共鸣,不是万众呼唤同一个名字。

而是当那个名字再也无人呼唤之时,它才真正无处不在。

那股席卷四界的共鸣浪潮终归于平静,天地间只剩下风的呼啸。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从天际线尽头翻涌而来,带来一股山雨欲来的湿冷气息。

苏青竹紧了紧衣襟,踏上了一条通往群山深处的古道。

前路漫漫,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行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