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忘不了阿-芽姐姐!”她抽泣着,满脸委屈。
阿芽走过去,没有责备,只是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忘不了,那就别忘。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将来,你给别人讲我的故事的时候,一定要偷偷改掉一个地方。比如说,我其实特别怕黑,又或者,我从来没吃过一颗糖。”
小女孩愣住了,含着眼泪,不解地看着她。
“记住,”阿-芽的眼睛亮晶晶的,“故事只要还在被讲述,人就永远不会消失。而每一次讲述,都是一次新的重生。”
女孩似懂非懂,却用力地点了点头,破涕为笑。
当夜,女孩沉沉睡去。
在她小小的枕边,一滴露珠般的记忆结晶悄然落下。
结晶之内,光影流转,浮现出阿芽站在风中的影像。
而在她背后,是千千万万个模糊的“她”,正在用不同的语气,向不同的人,讲述着细节各异、但核心相同的,关于“阿芽”的故事。
那颗结晶落地无声,瞬间融入泥土。
一夜之间,从那片土地上,长出了一片全新的草。
草叶的脉络奇异,隐约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文字,竟是传说中《错经》从未记载过的篇章!
群山深处,苏青竹焚去了她最后一份草笔残稿。
她已经感觉到,那张以“真话”为基础的言说网络,已经能够自发地响应、生长和修正。
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第一步。
她转身,朝着群山更深处走去,去寻找这个网络最后的“盲区”。
天降暴雨,山洪暴发,前方的山路轰然崩塌,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
苏青竹停在崖边,却并未施展任何术法。
她只是从身旁随手摘下一片迟应草的叶子,轻轻贴在岩壁的一道裂缝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小小的草叶脉络中,竟泛起微光。
光芒顺着裂缝渗入山体,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竟引动了地下的暗流改道。
紧接着,脚下传来隆隆巨响,那些崩塌的碎石、泥土,竟开始自行挪动、排列、堆砌!
片刻之后,一条由碎石构成的简陋石阶,已然跨越断崖,稳稳地铺展在她面前。
苏青竹踏上石阶,一步步向上走去。
心中一片空明。
她终于明白,律则从来不是由她来书写,世界需要的也不是一个新的立法者。
她,以及所有人,都只是一个“媒介”,一个让世界重新找回自己意志的媒介。
她抬起手,割破指尖,在暴雨如注的空中,随意而郑重地虚划了一道弧线。
这个动作,不为记录,不为施法。
只为确认——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自己的脉搏。
当春祭之夜降临,整个归墟发生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异象。
所有由迟应草进化而来的“林玄草”,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向着地面倒伏。
它们没有枯萎,而是紧贴着地面,草叶的尖端彼此相连,最终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完美的绿色圆环。
圆环的中央,正是那块饱经风霜的无字碑。
风停了,云止了。
阿芽手捧着那本由记忆结晶长出的《忘传》,独自一人立于碑前。
下一瞬,草环中央的空气,升起一圈透明的波纹。
波纹之中,一个人的轮廓缓缓浮现——它无面、无衣、无形,仿佛只是由光影和空气构成,唯有一缕清晰可见的风,从它的胸口位置,贯穿而过。
那道风一样的轮廓,缓缓飘向无字碑,伸出“手”,轻轻拂过碑面。
“咔——”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坚不可摧的无字碑,从上到下,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竖缝。
从裂缝深处,隐约传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咀嚼声。
那声音,就像很多年前,有个年轻人正含着一根草茎,对着满天星辰,满足地微笑。
风散,影消。
阿芽低下头,只见她脚下的泥土中,一株全新的嫩芽破土而出。
嫩芽的叶片背面,清晰地浮着两个古老的文字:
“开始。”
她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她知道,这一次,故事真的不再属于某个英雄,不再属于沉重的过去——它在每一个即将开口的人唇间,悄然重生。
这一夜,注定被载入新的史册。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撕开夜幕,归墟的风似乎也变得不同。
它不再是单纯的气流,而是承载着无数刚刚萌芽的故事与心声,在广袤的大地上流转、交织,等待着被下一个聆听者捕捉。
而这一切变化的起点,那片见证了终结与新生的碑林,正悄然迎接着它重生后的第一个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