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个点落下,一张覆盖了整个四界的、由无数光点与线条构成的巨网,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不是一张死板的地图,而是一张活着的、呼吸着的“言说网络”!
她心神剧震,割破了自己的掌心,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脚下那块作为信雨核心的石碑上。
血液迅速渗入石碑,碑身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扭曲的反向文字,仿佛是从世界的另一面烙印上来的:
“你们的声音,就是新的共鸣值。”
苏青竹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明白了。
旧世界的规则正在崩塌,而新世界的法则,正由这些微不足道的“真相之声”共同铸就。
她看着满屋的草笔残稿,那些记录着旧有节奏和规律的推演,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
她一把火,将所有的研究付之一炬。
火焰熊熊,映照着她决然的脸庞。
她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径直走入连绵不绝的深山之中。
她要去寻找那些尚未被标记的母株盲区,那些连“言说网络”都无法覆盖的、最深沉的黑暗之地。
同一时间,铁头在他的熔炉旁,收到了一封无字的信。
那信,其实是一片薄如蝉翼的哑铜片,表面光滑如镜,不沾染任何气息。
送信人放下铜片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铁头拿起铜片,若有所思。
他没有去问,也没有去查,只是再次取出了那面心磬。
他将铜片置于心磬之上,闭目贴耳。
这一次,颅骨内的嗡鸣不再是话语,而是一段清晰无比的节奏:三声急促的短震,紧接着,是一段漫长到令人窒息的停顿。
咚!咚!咚!——(静默)——
铁头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
这是……赤罗将军当年亲手制定的最高点兵令,用以启动最隐秘后手的初始指令!
三短震是确认身份,长停顿是等待执行者的最终确认。
只要他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尘封的军团,遗忘的力量,就将再次被唤醒。
然而,铁头只是静静地站着。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他没有回应。
他手一扬,那枚价值连城的哑铜片,被他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熊熊燃烧的无型炉中。
无型炉的火焰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火,能熔炼万物,也能解析其本源。
铜片入炉,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是瞬间化为一汪金色的液体。
火焰猛地向上窜动了一下,仿佛在咀嚼什么。
片刻后,一缕极细的灰烬,竟从那金色的液态金属中被硬生生析出,飘飘荡荡地落在地上。
灰烬落地,竟奇迹般地聚拢成形,化为一枚指甲盖大小、残破不堪的微型战旗。
铁头俯身,拾起那枚轻如无物的灰烬战旗,放在唇边,轻轻一吹。
“呼——”
灰烬四散,彻底消弭于无形。
“命令已完结,”他低声说道,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亡魂交代,“战士该休息了。”
话音刚落,遥远的西陵方向,传来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那声音不似山崩,不似地裂,更像是在一个密闭的巨大空间里,成千上万的甲胄被同时解开、扔在地上发出的回响。
千军卸甲,万马归寂。
旧时代最后的战歌,就此终结。
春分之夜,月华如水。
归墟之内,发生了一件万年未有的奇观。
所有的林玄草,无论长在山巅还是溪谷,都在同一时刻,齐刷刷地倒伏下去。
它们的叶片没有枯萎,而是柔韧地贴紧地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同心圆环。
而所有圆环的中心,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那块无字碑。
风停了,云止了,连最聒噪的虫鸣也彻底消失。
整个归墟陷入了一种神圣而诡异的绝对寂静。
阿芽抱着她那本已经厚厚一沓的《忘传》,一步步走到了无字碑前。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只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指引,让她必须站在这里。
就在她站定的下一瞬,那些林玄草组成的巨大圆环中央,无字碑前的空地上,一道透明的波纹毫无征兆地升起,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缓缓向四周荡开。
波纹的中心,一个人的轮廓渐渐浮现。
那轮廓没有面容,没有衣衫,甚至没有具体的形体,仿佛只是由一缕贯穿天地的清风凝聚而成。
它无声无息地悬浮在那里,未发一言,也未曾触碰任何事物。
接着,它动了。
那道风之轮廓,只是轻轻地、温柔地拂过了无字碑的碑面。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坚不可摧的无字碑,从顶部到底部,裂开了一道笔直的竖缝。
缝隙内,是深不见底的虚无,空无一物。
然而,就在那绝对的空洞之中,却传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咀嚼声。
那声音,就像是有一个人正心满意足地含着一根鲜嫩的草茎,带着一丝微笑,在悠闲地品味着春天的滋味。
风之轮廓消散了。
天地间的声响瞬间恢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阿芽猛地低头,只见自己脚下的泥土中,一根绿得耀眼的嫩芽,正破土而出。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两片小小的叶子。
在其中一片叶子的背面,两个古朴的文字,如同天然的脉络般,清晰地浮现出来:
“开始。”
阿芽缓缓抬头,望向那片被月光洗净的、深邃无垠的夜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的故事,都将不再属于过去。
与此同时,远在归墟之外,那片连言说网络都无法触及的群山最深处,苏青竹停下了脚步。
她正艰难地穿行于一片死寂的林地,这里的沉默与归墟的寂静截然不同。
归墟的静,是万物屏息的等待;而这里的静,是吞噬一切的虚无。
它不仅没有声音,它甚至在主动抹去声音的存在。
苏青竹深吸一口气,想让冰冷的空气灌满肺腑,却骇然发现,她呼出的那口白雾,在离唇不到三寸的距离,就凭空消失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连一丝消散的痕迹都没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