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冰冷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旧日刻痕,字迹潦草而绝望:“救我”、“谁来听我说”、“我好冷”。
孩子们被这股凝固的痛苦吓坏了,吵着要用石头把这些不祥的字迹抹去。
“别动。”阿芽却制止了他们。
她从行囊里取出一根炭条,借着微弱的火光,在每一道绝望的刻痕旁边,都补上了一行秀气而坚定的小字:“我听见了。”
她写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与一个个早已消逝的灵魂对话。
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看着阿芽的举动,眼神从恐惧变为若有所思。
夜深了,狂风穿过窑洞的缝隙,吹动着阿芽挂在洞口的草把铃铛,叮咚作响,像是在回应那些无声的呐喊。
第二天清晨,沙暴停歇,队伍准备启程。
一个最年幼的孩童在临走前,悄悄将自己写着“我怕黑”的小纸条,塞进了石壁上一道最深的旧刻缝里。
阿芽看见了,却没有阻止,只是低声对身边的孩子说:“有些话,就是要留给看不见的人听。”
而林玄,则独自一人途经了一座被彻底遗弃的传声塔遗址。
高耸的石塔在战火中只剩下半截,像一根指向天空的断指。
它曾是玄门遍布四方的耳目,用以监控天下言论,如今却被当地农夫改造成了晾谷架,塔身上横七竖八地挂满了绳索和干菜,充满了烟火气。
林玄立于远处的山坡上,静静观望。
他指尖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唤醒沉睡在科技界、属于“林默”的声波建模之术,将这座塔的古老功能在虚拟空间中彻底还原。
然而,他抬起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最终摇了摇头,转身走下山坡,从路边拾起几根枯藤,花费了半天时间,编织成一张疏密有致的网,小心地缠绕在塔身巨大的裂口处。
最后,他在塔顶的断口上,绑上了一大束从南岭带来的林玄草。
三日后,风雨交加。
狂风灌入塔身裂缝,草穗与枯藤摩擦着粗糙的石壁,竟发出了一阵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宛如有人在不知疲倦地低语。
那天夜里,村中一位饱受心事困扰、夜夜失眠的老农,循着这奇特的声响来到塔下。
听着那仿佛能将一切烦恼都卷走的风声,他竟感到郁结于心的烦闷渐渐消散,久违的睡意袭来。
从此,村民们不再叫它断塔,而是称其为“说话塔”。
每天都有人前来,对着塔身倾诉自家的琐事。
林玄始终隔着一座山遥望着那边的点点灯火,终究没有再走近一步。
所有这些或微小或宏大的“回响”,最终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
那一夜,归墟学堂突发异象。
讲台上的无字书毫无征兆地平空悬浮起半寸,封面朝下,与桌面平行。
整本书剧烈地震颤着,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诡异到了极点。
阿芽被惊动,急忙召集众人前来守护。
铁头第一个冲进来,他伸手想去按住那本书,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他惊疑不定地趴在地上,忽然脸色大变:“不对!不是书在动,是地在推它!”
众人这才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发生着极其轻微但频率极高的震动,这震动与无字书的颤抖完全同步!
他们连夜勘察,最终得出了一个令人震撼的结论:震动的源头,来自归墟大地之下,那九百二十七株母株植物的根系,在同一瞬间,整齐划一地进行着收缩!
那动作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浩瀚,仿佛整片广袤的大地正在缓缓地、深深地——屏息。
而就在那一刻,无论是在北漠刻着泥简的孩童,在南岭调试着音律的少年,在东荒窑洞里留下心事的旅人,还是在“说话塔”下倾诉的农夫……所有正在书写、低语、思索着问题的人,无论身在何方,心头都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同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有人在听。”
千里之外,林玄正仰卧于星野之下,双手手掌紧紧贴着微凉的地面,感知着这股跨越山海、浩瀚而沉默的共振。
他闭上双眼,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他只在众生终于决定开口时,成为那一阵恰到好处的风。
这股席卷天地的共振缓缓平息,留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确信,仿佛整个世界都刚刚完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深呼吸。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宁静之中,一种奇怪的现象,开始在归墟的孩子们之间悄然蔓延。
它始于一个年幼的孩子,在和小伙伴分享完一个新发现后,忽然歪着头,用清澈又困惑的眼神望着对方,轻声问道:
“咦?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