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由无数细小的民脉铁片串成,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字,既有他工整抄写的《共世约》律条,更有许多他自己尝试创造的、从未有人见过的全新图腾。
那是一本厚重的“作业簿”。
他走到林玄面前,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却不再僵硬。
“我学会了摔碗,也学会了问问题。”他的声音清澈,带着初生的好奇。
林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走上另一条路的自己。
他点了点头,伸手入袖,取出的却不是丹药,而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焦黑木片。
木片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逐”字的残缺笔画。
这是当年,师父将他逐出师门时,那枚焚烧未尽的逐徒令。
“那你,该有自己的名字了。”林玄将焦木递给他。
白衣身影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这块承载着决裂与新生的木片。
他转身,走到律炉前,将它投入了那熔炼了令旗与系统核心的火焰之中。
火焰舔舐着焦木,将其寸寸燃为灰烬。
然而,就在灰烬即将散去的那一刻,一缕奇异的青烟自炉中升起,在空中勾勒出了一个全新的、从未出现过的文字。
那是一个“问”字为底,上面却生出了一棵小草的形象。
它既像“问”,又像“芒”,代表着从问题中诞生的草根与生机。
白衣身影望着那个字,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名为“喜悦”的情绪。
他轻声宣告,像是在对天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从此,我姓问。”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幕之上,那句“作业交了,谢谢”的星光文字骤然溃散,化作漫天流萤。
整个天空在一息之间变得无比清朗、深邃,再无一丝一毫的图腾与神迹。
唯有一缕风,穿过寂静的归墟,卷起满地的炭屑与草籽,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潇洒不羁的轨迹。
那轨迹仿佛是最后一笔,写下了两个无形的字——
自由落体。
林玄望着那行字在风中彻底消散,终于释然一笑。
他转过身,重新背起那只几乎空了的药篓,不再回头,一步步踏上了通往外界的山道。
七日后,南岭边界。
林玄行至一处巨大的断崖下,远远便听见孩童们的欢笑与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他走近一看,只见一群衣衫朴素的孩童,正踩着简陋的木架,用石块和凿子,在光滑的岩壁上费力地刻着字。
那岩壁上刻的,赫然是《共世约》的全文。
稚嫩的笔画中夹杂着不少错别字,甚至还有用图画代替的词语,但他们却一笔不落地,将那份属于所有人的契约,烙印在群山之间。
一个脸蛋脏兮兮的童子注意到他,停下手中的活计,仰头脆生生地问道:“大哥哥,你是林玄吗?”
林玄一怔,随即摇了摇头。
那孩子“哦”了一声,露出了然的笑容:“那你肯定也是来抄作业的吧!那边还有空位,可别抄错了字呀!”
林玄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声回荡在山谷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快。
他解下药篓,将里面最后一包、也是最珍贵的林玄草种子取出,迎着山风,用力撒向天空。
青色的种子如蒲公英般漫天飞舞,落向远方的山川田野。
而在遥远的归墟最高处,阿芽正站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本新编纂的课本,封面上写着《辩律课本》。
她翻开首页,只见第一行墨迹未干,笔力却苍劲有力:
“本书作者:所有人。”
窗外,风穿群山,草海翻涌,发出沙沙的声响,如亿万双无形的手,正在轻轻合上一本属于旧时代的、厚重的书。
然而,就在这片新生的宁静之中,苏青竹刚刚批阅完归墟重建的最后一卷文书,一名斥候便神色慌张地冲进了议事厅,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份用火漆紧急封缄的竹简。
“宗主!南岭急讯!”
苏青竹的目光从窗外那片象征着自由的草海收回,落在竹简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封漆上。
她平静地拆开,只扫了一眼,原本温和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竹简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语,以及一幅潦草却精准的图画——一个早已随着旧神一同被剿灭、被遗忘的古老祭祀图腾,竟在一座偏远的村落里,重新亮起了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