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加了把劲,还是拔不动。借着月光,他看清了刀插着的地方。那不是实地,是一个浅浅的雪坑。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用手扒开积雪。雪石头上,刻着一些模糊的纹路,弯弯曲曲,看不出是什么。
他的刀尖,正正插在石头中心的一个小凹坑里。那凹坑不深,却像是专门为刀尖准备的。
李国堂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石头,这纹路,他从未见过。这地方,他也从未踏足过。怎么会这么巧?
他不敢再用蛮力,松开手,后退两步。刀就那样直直地立在石头上,微微颤动。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死一般寂静。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狂跳的声音。
那棵老槐树,明明看着很近,却感觉比刚才还远。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惨白的光,晃得人眼晕。
他盯着那把刀,盯着那块石头。一个念头冒出来:是不是这东西,困住了他?
他想起更老的一个说法。有些地方,有些东西,不能惊动。你撞见了,就得按它的规矩来,不然就别想走。
规矩?什么规矩?李国堂脑子飞快地转。刀插在石头上,是意味着……献祭?还是镇守?
他看看刀,又看看远处的村子。老伴儿还在家等着。他不能困死在这里。
心一横,他对着石头作了三个揖,嘴里念叨着:“无意冲撞,山神土地莫怪。借个路,让我回家。以后我年年来此祭拜!”
说完,他再次上前,握住刀柄。这次,他没用力拔,而是轻轻一转。
刀身转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石头上的纹路,在月光下似乎亮了一下。
紧接着,他感觉周围的气息变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瞬间消失。风又重新吹了起来,带着田野的土腥气。
他轻轻一提,刀就离开了石头。他把刀插回后腰,不敢再看那石头,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大步走去。
这次,路顺了。脚下的雪咯吱作响,听着格外亲切。村子的灯火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隐隐的狗叫。
他一路小跑,直到踏上村头的土路,才长长松了口气。回头望去,来路淹没在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
回到家,老伴儿正着急。“咋这么晚?脸都冻青了。”
李国堂没细说,只含糊道:“酒喝多了,走岔了路。”他洗了把热水脸,坐在炕上,喝着老伴儿熬的姜汤,身子才慢慢暖和过来。
夜里,他睡得不安稳,总梦到那块青石和上面的纹路。
第二天,他找了个由头,去村里最老的寿星五爷爷家坐了一会儿。他拐弯抹角地问起,村子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石头,带纹路的。
五爷爷眯着眼,想了半天,用烟袋锅敲敲炕沿。“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早些年,听我爷爷讲,咱这地方,古时候是个战场。后来请人看过,在一些地方埋了‘镇物’,压邪气。多是些刻了符的石碑石桩,年头久了,就埋土里了,谁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五爷爷吐口烟圈,“你问这干啥?”
李国堂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嘴上说:“没啥,随便问问。听人说起,好奇。”
他没敢提昨天的事。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走过那条夜路。年头节下都会去那地方烧纸祭拜。
那块青石,或许真是什么镇物。他无意中闯入,触动了某种界限。那鬼打墙,不是恶鬼作祟,更像是一种古老的自我保护机制。冰冷,沉默,却有效。
很多年过去了,李国堂成了真正的老人。冬夜围炉,他有时会对孙辈讲起那个傍晚。省略掉那些说不清的细节,只强调一件事:对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有敬畏。乡下的老规矩,不全是迷信。
窗外,深冬的乡村依旧静谧。雪覆盖着田野和屋瓦,月光清冷地洒下,万物仿佛都凝固在一场古老的梦里。
那些深埋于泥土下的秘密,如同沉睡的种子,静默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的边界,与生活其上的人们,达成一种互不打扰的、脆弱的平衡。
这平衡,便是这方水土得以安宁的,最深沉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