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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章 爷爷的馈赠(2 / 2)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和松涛声都诡异地低伏下去,只剩下那细碎的、催命符般的摩擦声,和我们父子俩如擂鼓般的心跳。

爷爷缓缓抬起没提灯的那只手,伸向腰后,握住了那杆黄铜烟袋锅子。他没有点燃,只是紧紧握着,像握着一把武器。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我至今无法理解的举动。他既没有像传说中那样破口大骂,也没有撒米丢钱,而是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朝着周围的黑暗说道:“顺路借个光,送孩子一程。到了头就散,互不惊扰。”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煤油灯的灯罩掀开一条缝,噗地一声,吹熄了灯火。

瞬间,吞噬一切的黑暗降临了。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整个人死死贴在爷爷腿上。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块巨大的黑布兜头盖住,连同你的五感一起封印。那细碎的摩擦声,在灯火熄灭的一刹那,似乎也戛然而止。

黑暗中,爷爷的手依然坚定地攥着我。他蹲下身,把我整个搂进怀里。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僵硬,但却是我在无边黑暗和恐惧中唯一的依靠。“别怕,闭上眼睛。”他在我耳边说,声音低沉而稳定,“跟着我走,一步也别错。”

然后,他站了起来,牵着我,竟然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极致黑暗里,迈开了步子。我死死闭着眼,任由他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我看不见路,看不见爷爷,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脚下坑洼不平的土路,和爷爷那只传递着力量和温度的大手。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我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能感觉到夜风拂过汗湿的额头的冰凉。那诡异的摩擦声再也没有出现,周围静得可怕,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静。我们就像两个瞎子,在命运的绳索牵引下,跋涉在幽冥地府的边缘。

那段路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恐惧中失去了意义。可能只有几分钟,也可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只知道,当我感觉爷爷的脚步渐渐放缓,当我似乎能透过眼皮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绝对黑暗的灰蒙蒙的光亮时,爷爷停了下来。

他划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火苗跳动了一下,重新点燃了煤油灯。温暖昏黄的光晕再次洒下,虽然依旧微弱,却驱散了那令人绝望的黑暗。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发现我们已经走出了老鸦峪那段最阴森的路程,前方不远,已经能看到邻村零星闪烁的、如同星辰般温暖的灯火。

爷爷的脸色在灯光下有些苍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没有解释刚才为什么熄灯,也没有提及那诡异的摩擦声,只是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稳:“快到了,加把劲。”

我们顺利到了邻村,见了老姑奶奶最后一面。事情办完,天已蒙蒙亮。爷爷谢绝了留宿,带着我踏上了归途。

再次经过老鸦峪时,天光已经大亮。夏日的清晨,山谷里弥漫着清新的雾气,鸟鸣声清脆悦耳,路边的野草挂着晶莹的露珠。

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荒诞而恐怖的噩梦。阳光下,那条土路平凡无奇,两旁的松树林虽然茂密,却也显得生机勃勃,看不出半分诡异。

爷爷沉默地走着,直到快出山谷,他才指着路边一处不起眼的、长满荒草的土坡,淡淡地说:“瞧见没,那儿以前是个义庄,早些年荒废了。兵荒马乱的年头,很多找不着主儿的尸首,都暂时停放在那儿。”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荒草萋萋,并无任何建筑的痕迹。但不知为何,我仿佛能感觉到,在那片泥土和青草之下,沉淀着许多无声的过往。

爷爷顿了顿,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眯着眼说:“这世上啊,有些东西,你信它,它就有;你不信它,它就没。但最重要的是,心里得亮堂,得有自己的准星。黑灯瞎火不怕,怕的是自己心里先慌了神,走了岔路。”

那一次,是我唯一一次和爷爷走那么深的夜路。后来,我长大了,进城读书,工作,离那片乡土越来越远。都市的夜晚灯火通明,早已忘记了什么是真正的黑暗。我也再没有遇到过那样诡异邪门的事情。

爷爷在前几年去世了,按照他的意愿,安葬在了老家的山上。送葬那天的傍晚,我又一次独自经过了老鸦峪。

夕阳西下,山谷里光影斑驳,依旧有些幽深,却再也感觉不到童年那种彻骨的阴森。或许,是因为带我走过最黑暗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吧。

如今,当我深夜加班,站在城市高楼的玻璃窗前,望着脚下流光溢彩、永不熄灭的灯火长龙时,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爷爷那只粗糙温暖、充满力量的大手,想起他吹熄灯火后,在绝对黑暗中那份异乎寻常的镇定与引领。

我渐渐明白,爷爷当年对付那“东西”的方法,或许并非什么玄妙的法术,而是一种更朴素、更强大的力量——一种基于对脚下土地和自身行止的了解而产生的无畏,一种保护幼小、履行承诺的责任与担当。

他熄掉的不是灯,是可能引来不测的“焦点”;他选择在黑暗中沉默前行,是用一种近乎禅定的方式,告诉那可能存在的“跟随者”:我们只是过客,心无旁骛,互不侵犯。

那夜的恐惧是真实的,但爷爷带给我的安全感,更是真实地烙印在了我的生命里。他让我知道,人生难免会行经各种意义上的“老鸦峪”,会遭遇无法理解的黑暗和诡异。

真正的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即使浑身颤抖,也能握紧该握的手,朝着该去的方向,一步一步,踏实而坚定地走下去。

那盏在爷爷手中熄灭又点燃的煤油灯,最终化作了我心中的一点不灭的光。它不足以照亮整个世界,但足以让我在属于自己的夜路上,不会迷失方向。

而这,或许就是那个阴森恐怖的夜晚,所给予我的,最珍贵、也最感人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