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我们家算是被这东西彻底缠上了。
它也不天天来,但隔三差五,准在深更半夜出现,有时候在屋后,有时候在屋顶,有时候感觉就在窗户根底下,翻来覆去就是那句索命一样的问题:“你看我像啥子哦?”而且,感觉一次比一次靠近房子。
我和李强被折腾得快要疯了。晚上不敢睡踏实,白天没精神,眼圈黑得像熊猫。李强找过村里的老辈子,老人叼着烟袋,只说:“惹到黄大仙了,难搞哦。这东西记仇。”给了一道画得歪歪扭扭的符,让贴大门上。
结果屁用没有,当天晚上那声音响得更起劲了,像是在嘲笑我们。
我们也试过不理它,当没听见。可它总有办法让你注意到。不是弄响东西,就是搞得家里最近借来的狗对着空气狂吠不止,焦躁不安。
眼看就要到月圆夜了,老辈子说,月圆之夜阴气重,这些东西最凶。
我和李强商量了一晚上,决定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这玩意儿不像电影里的鬼,直接扑过来吓人,它就这么钝刀子割肉,慢慢磨你,迟早把我俩逼疯。
“狗日的,跟它拼了!”李强眼睛赤红,下了狠心,“下回它再来问,老子就回它一句!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疯求啦!”我吓得赶紧捂他嘴,“老辈子说不能乱开腔!”
“那咋个办嘛?等死啊?”李强梗着脖子,“总不能让它一直这样搞下去!老子受不了咯!”
我们又争了半天,最后吵累了。我趴在桌子上哭,李强闷头抽烟。其实我心里晓得,可能真的没别的办法了。这日子,真过不下去了。
昨晚,农历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像个惨白的大烧饼挂在黑天上,山里静得可怕。
我们没敢睡,坐在堂屋里,桌子上放着菜刀、锄头,还有一瓶从老辈子那儿求来的什么“法水”。借来的那条大土狗趴在门口,耳朵竖着,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噜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快到子夜时,狗突然猛地站起来,冲着后山方向疯狂吠叫,背上的毛都炸开了。
来了。
那声音,果然又响起来了。这次,感觉就在堂屋的后窗外,近得仿佛就隔着一层窗户纸。
“喂……你看我……像啥子哦……”
尖细,冰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腔调,直往人耳朵里钻。
李强猛地站起来,我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浑身抖得像筛糠。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隔着窗户纸,对着外面吼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像你妈个锤子!给老子滚!”
这一声吼完,外面瞬间没了声音。连狗都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到了桌子底下,发出可怜的哀鸣。
死一样的寂静。
我的心跳声大得吓人。我们屏住呼吸,死死盯着窗户。
一秒,两秒……十秒……
什么动静都没有。
“狗日的!你再来嘛!老子看你像坨屎!像你屋先人板板!滚你妈的蛋!”李强见没反应,像是突然壮了胆,扯着嗓子又朝窗外骂了几句脏话。
我也被这股劲儿带起来了,连日来的恐惧和憋屈都化成了火气,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砸在地上,跟着骂:“砍脑壳的背时玩意儿!吓你老娘是吧?爬开!莫在老子屋头旋!”
我们俩,一个在窗口,一个在屋里,你一句我一句,把能想到的川骂都吼了个遍。刚开始还怕,后来纯粹是发泄,骂得脸红脖子粗,声音在静夜里传得老远,估计隔壁村都能听见点动静。
也不知道骂了多久,嗓子都哑了,屋里屋外除了我们的叫骂声和回声,再没半点异响。月亮渐渐偏西,夜色最浓的那阵子过去了,天边似乎透出了一点点灰白。
李强喘着粗气停下来,侧耳听了半天,然后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不确定:“婆娘……好像……真没得声音了?”
我也停了骂,仔细去听。后山静悄悄的,屋顶上也没了窸窣声,连风都停了。那种一直笼罩着屋子的、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森感,好像真的散了。
“是不是……骂跑了?”我小声问,生怕声音大了又把那东西招回来。
李强没说话,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大门边,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朝外看。月光下,院子空荡荡的,只有杂草的影子。
“好像……真走了。”他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日他先人,累死老子了。”
我们俩瘫坐在地上,谁也没力气说话,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借来的那条土狗,这会儿也试探着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摇了摇尾巴,走到门口嗅了嗅,又回来趴在我们脚边,不像之前那么焦躁了。
那一夜剩下的时间,我们没敢再睡,就靠在堂屋里,盯着窗户和门,直到天光大亮。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我才感觉那股钻心的寒意慢慢褪了下去。
自那以后,那个尖细诡异的声音,再也没出现过。屋顶晚上安静了,鸡也没再少过,碗柜里的碗筷安分得很。好像之前那半个多月的折腾,都只是一场噩梦。
我们俩心照不宣,谁也不再主动提那件事。只是李强很少出去打麻将了,就算出去,也必定在天黑前回家。屋后那片包谷地,我们绕着走。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平平淡淡。
这山坳里的夜晚,听起来还是一样的静,可我心里明白,在那片寂静底下,指不定藏着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事儿。我们遇到的那个,不过是其中之一。
现在,它成了又一个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压低了声音才能讲的,关于黄皮子讨封的,乡村怪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