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他等罗明珍睡熟了,悄悄爬起来,拿出那盏灯。他按照梦里听来的方法,注入了菜油,然后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油里。
灯点亮了,火苗竟是绿色的,照得满屋幽光。
罗明珍突然惊醒,看见那灯,吓得魂飞魄散:“李国云!你龟儿真的找死!”她跳下床就要扑灭那灯。
李国云一把推开她:“婆娘家懂个屁!老子借几年寿数咋个了?”
“借寿?那是借命!要还得!你个瓜娃子!”罗明珍哭骂起来。
灯焰突然跳动了一下,屋里阴风阵阵,虽然门窗都关得严实。
接下来的几天,李国云果然觉得身子轻快了许多,干活有劲了,酒量也回来了。他得意洋洋,常在罗明珍面前炫耀:“看嘛,老子说没事就没事!”
罗明珍却越来越害怕,她发现李国云虽然身子好了,但性情变了。从前虽然懒,但还算温和,现在却变得急躁易怒,眼神也时常发直。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那盏灯里的油从不减少。明明看见灯油快烧完了,第二天又变得满满的,而且油变得粘稠发暗,有一股说不出的腥味。
一天夜里,罗明珍被诡异的声音吵醒。她睁眼一看,吓得浑身冰凉——李国云正蹲在墙角,背对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在干什么。
“国云...你干啥子?”罗明珍颤声问。
李国云缓缓转过头,嘴里嚼着什么东西,嘴角流着暗色的油渍。他眼神空洞,声音平板:“饿啦,喝点灯油。”
罗明珍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第二天,罗明珍拖着不情愿的李国云去找罗瞎子。罗瞎子眯着半瞎的眼睛“看”了李国云半天,又凑近闻了闻,脸色大变。
“坏事了坏事了,”罗瞎子连连摇头,“这灯不是借寿,是借命啊!”
“啥子意思?”罗明珍声音发抖。
“借寿是借阳寿,借命是借阴命!”罗瞎子压低了声音,“那灯里的油,不是阳间的油,是阴间的油!灯燃的不是油,是你的魂啊!”
李国云脸色惨白,但嘴上还硬:“瞎说八道!老子感觉好得很!”
罗瞎子叹口气:“你是不是觉得身子轻了,干活有劲了?那是魂轻了!魂被烧了,自然身子就轻了!”
罗明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哥哥,求你想个法子救救这短命死的嘛!”
罗瞎子沉吟良久,说:“只有一个法子,找一盏更大的灯,把这灯吞掉。”
“啥子意思?”李国云终于害怕了。
“意思是找一盏阳气足的灯,把这邪灯的魂引过去。”罗瞎子说,“要在大太阳底下,找一盏红纸糊的灯笼,点一根红烛,把这邪灯放在红灯笼里,让阳灯吞了阴灯。”
第二天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罗明珍在院坝里挂起一盏大红灯笼,里面点着一根粗红的喜烛。
李国云颤巍巍地拿出那盏铁灯,此刻那灯摸起来冰冷刺骨,灯油黑如浓墨。
按照罗瞎子的吩咐,李国云将铁灯放入红灯笼中。起初没什么动静,忽然间,红灯笼里的喜烛火苗猛地蹿高,变成明亮的金黄色,而那铁灯的绿焰却越来越弱,最后“噗”一声熄灭了。
就在这时,李国云突然惨叫一声,瘫倒在地。罗明珍慌忙扶起他,发现他脸色灰白,仿佛老了十岁,但眼神恢复了从前的清明。
红灯笼里的喜烛燃得正旺,那盏铁灯静静地躺在灯笼底,灯身布满裂纹,再无一丝邪气。
后来,李国云把铁灯深深埋在了后山一棵老槐树下。他身体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干活会累,喝酒会醉,但他再也不抱怨了。
有时黄昏时分,夫妻俩坐在院坝里看日落,远山如黛,田野苍茫,小河沟闪着金光。
“明珍,”李国云会轻声说,“那日要是没得你,老子就完了。”
罗明珍便会骂一句:“晓得就好!以后还敢不敢搞那些鬼名堂?”
“不敢了不敢了,”李国云连连摆手,“老子现在觉得,活多久是天定的,重要的是活得好。”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远处传来狗吠和孩子嬉笑的声音。生活重归平静,仿佛那盏借寿灯从未出现过。
唯有夜深人静时,李国云偶尔会从梦中惊醒,恍惚间看见窗外有一点绿光闪过。但他眨眨眼,那光又不见了,只剩下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清辉洒满内江的山乡田野。
人生如灯,燃亮有时,熄灭有时,强求不得。唯有顺应自然,方能得享天地安宁,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