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南丘陵深处,竹林掩映的杨家坳里,杨正朝的杀猪手艺是四里八乡出了名的。
每日天未亮透,杨正朝便起身磨刀。那刀长一尺二寸,宽三指,钢口极好,是他爷爷传下来的。刀石相磨,发出“噌噌”声响,在清晨雾霭中传得老远,坳里人听见这声音,便知杨杀猪又该上工了。
杨正朝的婆娘叫秀英,是个胸大臀肥的女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日清晨,她系着粗布围裙从灶房出来,见男人正磨刀,便叉腰站着。
“你个砍脑壳的,昨夜晚弄老子一身都是淤青,今早晨倒有精神磨刀?”秀英嗓门大,惊得院里啄食的鸡群四散。
杨正朝头也不抬,只嘿嘿一笑:“你个婆娘懂个锤子,屠夫的刀不磨利索,猪叫得惨,血也放不干净。”
“放你妈的屁,你那刀再利,也没见夜里多利索。”秀英嘴上骂着,眼里却带着笑意,扭身回灶房端出一海碗红油面条,“快吃了滚去张家,人家等着杀年猪哩。”
杨正朝三口两口扒完面,抹抹嘴,拎起刀箱出门。秀英追到院门口,朝他屁股拍了一巴掌:
“早点回来,莫又在哪家喝得烂醉,老子今晚可不给你留门!”
杨正朝回头捏她肥臀一把:“不留门老子就翻窗,看你叫得多响。”
秀英笑骂着扔来一个烂梨,杨正朝闪身躲过,溜溜达达上了山路。
山路蜿蜒,两旁竹林密布。虽是冬日,川南地气暖,竹叶依旧青翠。晨雾未散,缠绕竹梢,恍若仙境。杨正朝却无心赏景,只盘算着张家那头猪能出多少肉,主家会给多少工钱。
张家在坳子最里头,当家的张五爷早已候在院门口。见杨正朝来了,忙迎上来:
“正朝哥,可就等你了。”
杨正朝点头,径直走向猪圈。圈里是头黑毛猪,少说二百斤,正哼哧着吃食。杨正朝眯眼打量,心里咯噔一下——这猪眼神不对。
杀猪多年,他见过无数待宰的猪,恐惧的、麻木的、挣扎的,却从未见过这般眼神。那猪抬眼看他,目光沉静,竟似带着几分怜悯。
杨正朝摇摇头,定是昨夜与婆娘闹得太晚,眼花了。
“准备热水。”他吩咐张家的人,随即打开刀箱,取出捆绑用的钩索。
按规矩,杀猪前要祭刀。杨正朝从不信这些,但祖上传下的规矩不敢破。他面朝东方鞠了三躬,以刀蘸清水,口中念念有词。
几个壮汉跳进猪圈,那黑猪竟不躲不闪,任由捆绑。杨正朝心中异样感更甚,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示意众人将猪抬上条凳。
猪被按在条凳上,喉咙暴露。杨正朝握刀上前,正要下刀,忽然愣住——
那猪的脖颈皮肤下,竟隐隐透出字迹!
杨正朝揉揉眼,凑近细看。猪皮上并无异常,只是血管跳动。他暗骂自己疑神疑鬼,举刀欲刺,却再次僵住。
这次他看得分明:猪皮下的确有什么在蠕动,形成模糊字迹,似是两个汉字。
围观的人见他迟迟不动刀,开始骚动。张五爷问道:“正朝哥,有啥问题么?”
杨正朝猛醒,强压下心中不安,笑道:“没问题,这猪养得好,皮厚,得用些力气。”
他不再犹豫,刀尖精准刺入猪颈。猪发出一声凄厉惨叫,鲜血喷涌而出,流入盆中。说来也怪,那血格外粘稠,颜色暗红,腥气扑鼻。
按流程,接下来要吹气刮毛开膛。杨正朝在猪后蹄切开小口,用铁钎捅入皮下,开始吹气。这是他最拿手的环节,能将猪吹得滚圆,方便刮毛。
可今日,他吹得腮帮酸疼,那猪却只微微鼓起。更怪的是,他吹气时,分明听到猪体内传出细微声响,似是人语,又听不真切。
张五爷见状,皱眉道:“正朝哥,是不是没捅对地方?”
杨正朝脸上挂不住,猛吸一口气,再次吹入。这次猪身终于鼓起,但形态怪异,不像猪,反倒像个人形!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纷纷后退。杨正朝也心底发毛,但强作镇定:
“少见多怪,猪骨头没断好,气走岔了而已。”
他不敢怠慢,赶紧淋热水刮毛。猪毛褪尽,露出白生生的皮肉。那猪体越发像人,尤其腹部,竟似有腹肌轮廓。
杨正朝手有些抖,硬着头皮开膛。刀尖划下,内脏暴露。他“啊呀”一声倒退两步,刀险些脱手。
那猪体内,五脏位置全然错乱:心在右,肝在左,胃在下腹,肠子缠成古怪图案,似某种符咒。
最骇人的是,猪肝上赫然有个暗红色瘤子,形状酷似一张人脸!
张五爷颤声道:“正、正朝哥,这、这是啥子怪东西?”
杨正朝冷汗直流,强笑道:“没啥,猪长瘤子常见,这猪有病而已。”
他不敢多看,匆匆分割猪肉。张家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帮忙。好不容易分完肉,杨正朝谢绝了宴请,拎起刀箱和酬劳匆匆离去。
回家路上,日头已偏西。山风掠过竹林,哗哗作响。杨正朝总觉得身后有人跟随,回头却只见竹影摇曳。
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杀生害命,必有报应。咱家这行当,损阴德。记住,刀口永远不要对着自己。”
当时他只当老人糊涂,如今想来,脊背发凉。
到家时,秀英正在院中喂鸡。见男人回来,骂道:“日你先人,这么早回来?没在人家吃饭?”
杨正朝不答,径直进屋放下刀箱,取出杀猪刀仔细端详。刀身血迹已擦净,寒光逼人。但他总觉得今日这刀格外沉重,刀面上似有黑影流动。
秀英跟进屋,见男人神色不对,摸他额头:“咋了?病了?”
杨正朝推开她的手,闷声道:“没事,累了。”
夜幕降临,山村寂静。秀英炒了几个小菜,又温了壶酒。杨正朝连饮三杯,才稍稍定神。
夜里上床,秀英贴过来,手往他裤裆里摸:“今日咋这么老实?”
杨正朝推开她:“倦了,睡吧。”
秀英嘟囔几句,翻身睡去。杨正朝却睁眼难眠,总觉得窗外有人窥视。他悄悄起身查看,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那柄杀猪刀挂在墙上,月光下泛着冷光。
后半夜,他终于迷糊睡着,却做起怪梦:那黑猪站在床前,眼神悲悯,开口说人言:“刀口向内,孽债自偿。”
杨正朝惊醒,冷汗湿透衣衫。窗外仍是漆黑,身旁秀英鼾声正响。
他松了口气,正要再睡,忽听院中传来“噌噌”声响——正是磨刀之声!
杨正朝浑身汗毛倒竖,推醒秀英:“你听!”
秀英迷糊道:“听你个锤子,大半夜的...”
话未说完,她也听到那声音,顿时清醒:“哪个砍脑壳的在磨刀?”
杨正朝起身披衣,抄起门后顶门棍,轻轻开门而出。
院中月光如水,空无一人。但那磨刀石前,分明放着他的杀猪刀!刀身半截已磨得雪亮,石旁还有一滩水。
秀英跟出来,惊道:“你梦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