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托梦(2 / 2)

这次李文良不是突然醒来的,而是仿佛一直在等待,意识清醒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当那股熟悉的寒意袭来时,他猛地睁开眼。

王老太依旧站在床边,姿势与昨夜一模一样。但这次,她的手指的不是东南方向,而是直直地指向地下。

李文良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黑影。指向地下的手固执地伸着,仿佛在强调什么重要的事情。

然后,黑影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又是指地!”第二天一早,桂芳听李文良讲完,脸色更加苍白,“娘到底还想告诉我们什么?”

两人再次来到老屋,这次直接奔向灶房。他们撬开了地面所有的砖块,挖了近一尺深的土,却什么也没找到。

“会不会是指...墓地?”桂芳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自己先打了个寒颤。

李文良的心也沉了下去。如果是指墓地,那意味着他们可能要...掘坟。这在他们乡下是大忌,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不能再折腾了。”李文良坚决摇头,“娘已经入土为安,我们不能再去打扰她。”

那天晚上,李文良特意喝了半瓶白酒,想借此睡个踏实觉。但酒精只是让他头晕,并没有带来睡意。他睁着眼直到深夜,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睡去。

然后,他又醒了。

王老太的身影比前两次更加清晰。李文良甚至能看清她衣服上的褶皱,以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空洞的目光。她的手依然指着地下,但这次,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抠挖什么。

一种莫名的恐惧攥住了李文良的心脏。他意识到,如果不去弄个明白,这个黑影会一直来,夜复一夜。

第二天,李文良去找了七爷。老人听后,久久不语,只是叭嗒叭嗒地抽着旱烟。

“指地...”七爷终于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模糊不清,“不一定是字面意义上的地。也可能是比喻,指地底下的事,指被埋藏的事。”

“可我们已经找到了她藏的钱和信啊。”李文良困惑道。

七爷摇摇头:“也许还有别的事。你再仔细想想,老王太临终前,可有什么异常?或者下葬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李文良皱着眉头回忆。王老太去世突然,没什么异常。下葬那天...

突然,他想起一个细节:下葬时,棺材放入墓穴后,负责填土的王老汉嘀咕了一句“这土怎么这么松”,但当时大家都没在意。

李文良的心猛地一跳。

他不敢告诉桂芳自己的猜测,只说要再去老屋看看。这次,他带了一把铁锹。

灶房的地面已经被他们挖得坑坑洼洼。李文良站在中间,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那个腌菜坛子所在的角落。那里他们还没挖过,因为坛子太重,之前只是挪开看了看

李文良走过去,用力搬开那个沉重的坛子。坛子不同——这里的土比别处松软得多。

他心跳加速,继续往下挖。约摸挖了两尺深,铁锹碰到了什么硬物。他小心地清理开泥土,露出了一截麻袋。

麻袋里是一具猫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只剩下皮毛和骨头。猫的脖子上紧紧勒着一根麻绳,明显是被勒死后埋在这里的。

李文良感到一阵恶心,正要掩土埋回去,忽然发现麻袋

木盒里没有钱,也没有信,只有一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穿着红肚兜,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照片背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小字:宝儿,庚申年五月初五生。

李文良不认识这个孩子,但从照片的年代看,至少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拿着照片,茫然不解:王老太为什么要把一张孩子的照片埋在地下?还埋在一只被勒死的猫

回到家,李文良把照片给桂芳看。桂芳端详良久,突然“啊”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娘曾经说过,她小时候有个弟弟,三岁时得急病死了。外婆因为伤心过度,后来一直神志不清...娘很少提这件事,说那是家里的一个痛处。”

李文良更加困惑了:“那她为什么要把弟弟的照片埋起来?还埋得那么诡异?”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那天晚上,李文良带着照片又一次来到七爷家。

七爷拿着照片,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许久,又问了孩子的生辰。老人掐指算着什么,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庚申年五月初五...这日子是阳气最盛之时,但这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夭折...”七爷喃喃自语,忽然抬头问,“老王太是不是五行缺火?”

李文良一愣:“好像听桂芳说过,她娘命里缺火,所以取名桂芳,桂字带木,木生火。”

七爷点点头,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明白老王太为什么要埋这张照片了。”

据七爷说,在旧时民间有一种迷信说法:五行缺火的人容易招阴邪,尤其是如果家中有早夭的孩童,其魂魄容易纠缠活着的亲人。为了化解,有的人会请法师做法,将夭折孩子的遗物与一只黑猫一同埋于灶下,借灶火之力镇压阴魂。黑猫通灵,以其性命为代价,形成一道屏障,防止阴魂外出作祟。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法子,现在几乎没人知道了。”七爷摇头道,“没想到你外婆他们还信这个。”

李文良听得脊背发凉:“那她现在为什么又要让我们挖出来?”

七爷沉思良久,缓缓道:“可能是她死后,明白了这种镇压之法其实困住了她弟弟的魂魄,让他无法超生。现在她想弥补这个过错,让孩子的魂魄得以安息。”

第二天,李文良和桂芳按照七爷的指点,将孩子的照片取出,连同那只猫的遗骸一起火化,然后将骨灰撒在了村后的河边——据说是送魂归水,助其超度。

做完这一切,两人心中都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样处理是否妥当,王老太是否会满意。

那天晚上,李文良几乎一夜未眠,但王老太的身影没有出现。

第二夜、第三夜...一连七天,都没有任何异常。

就在李文良以为事情终于了结时,第八天晚上,他又梦见了王老太。

这次不是在床边,而是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王老太的身影不再阴森恐怖,而是变得柔和了许多。她看着李文良,脸上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身影渐渐消散在雾气中。

从那以后,王老太再也没有出现在李文良的梦中。桂芳也说,她不再做那个重复的梦了。

村里人听说这件事后,纷纷议论不已。老槐树下的闲话又多了新题材,但李文良从不参与讨论。他只是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有时他会想,死亡也许并不是终点。那些未了的心愿、未诉的话语、未弥补的过错,都会以某种方式延续下去,在生与死之间的模糊地带徘徊,寻找了结的契机。

而梦,或许真的是通向往世的一座桥梁。当我们闭上眼睛,放下白日的喧嚣与理智,那些逝去的人就能悄悄走近,用无声的语言,诉说他们未竟的故事。

秋风起时,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下。李文良站在树下,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佝偻的身影,在远方对他微微点头。

他知道,有些牵挂,可以放下了;有些秘密,终将见光;有些遗憾,只能随时间流逝。生死之间,唯梦通途,而那些穿越界限而来的讯息,无论多么诡异离奇,或许都只是一个简单的诉求:

记住我,理解我,让我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