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倩第一次闻到那股气味时,还以为是谁家的垃圾袋破了。
那是初春的一个深夜,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会所回到租住的单间。脱掉高跟鞋和丝袜,她习惯性地伸手探入裙底,指尖却触到一片异常湿黏。抽出手来,借着昏暗的床头灯光,她看见指尖上沾着一种浑浊的黏液,颜色像是铁锈掺和了腐败的绿叶,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死老鼠在盛夏烈日下暴晒三日后又混入了鱼市收摊后的腥臊。
她冲进狭小逼仄的卫生间,打开淋浴头疯狂冲洗。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但那股气味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在蒸汽中愈加浓烈。她低头看向双腿间,一切看起来正常,没有任何红肿或异常,可那气味确确实实是从她身体最私密处散发出来的。
“可能是细菌感染。”她自言自语地安慰道,往手上倒了过量沐浴露,用力搓洗。
但洗了一个多小时,皮肤都快搓破了,那股腐臭味依然固执地附着在她身上,仿佛已渗透进她的血肉之中。
第二天,气味更浓了。
会所包厢里,那位常点她的中年客人刚解开她上衣两颗扣子就突然停下。
“什么味道?”他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后仰身体。
李倩倩强装笑颜,“刚换了新香水,不喜欢吗?”
客人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了下去。然而当他的手探入她裙底时,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
“你
那晚,李倩倩被中途退货,经理委婉地告诉她暂时不用来上班了,先去看看医生。
“这种工作,卫生很重要。”经理说着,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与她保持距离。
走出会所时,凌晨三点的城市下着小雨。李倩倩撑着伞走在空荡的街上,感觉自己像一枚被使用过度的硬币,浑身沾满污垢却无人愿意捡起。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却洗不掉那股越来越浓的腐臭。
她抬头望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想起老家后山上那片雨后的栀子花田,想起母亲总在这个季节采一大把放在她床头。那些洁白花朵的香气能弥漫整个房间,连续香好几天。
而此刻,她只闻到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的、日益浓郁的死亡气息。
妇科诊室里,戴着口罩的医生皱紧了眉头。
“你这种情况多久了?”
“三四天吧。”李倩倩低声回答,不敢看医生的眼睛。
检查结束后,医生开了抗生素和洗液,语气公事公办:“可能是细菌性阴道炎,先用药一周看看。期间禁止性生活。”
李倩倩连连点头,拿了药方匆匆离去。她没看见身后的医生在病历上多写了一行字:“气味异常强烈,疑似特殊感染,建议复查。”
药用了三天,毫无效果。
第五天,她开始感觉到隐约的疼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蠕动。而那气味已经浓烈到即使用厚厚的卫生巾加上香薰喷雾也掩盖不住的程度。她的出租房里弥漫着这种气味,家具、衣物、甚至墙壁都开始吸收这股恶臭。
第七天深夜,她在剧烈的腹痛中惊醒。跌跌撞撞冲到卫生间,她发现自己开始排出一种暗绿色的黏液,其中似乎有细小的、类似植物种子的颗粒。
恐惧如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第二天,她换了一家医院,挂了专家号。
年迈的妇科专家检查后,口罩上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开了更多检查单:细菌培养、真菌检测、寄生虫筛查、甚至包括一些罕见的性病检查。
“医生,很严重吗?”李倩倩怯生生地问。
老医生沉吟片刻,“你的症状很不寻常。这种气味...我行医四十年没遇到过。等检查结果吧。”
等待结果的三天里,李倩倩的身体发生了更可怕的变化。
她开始做诡异的梦:总是梦见自己赤身裸体躺在一片荒芜的田地里,泥土冰冷潮湿,有东西正从地下通过她细小的、像是腐烂根须的物质。
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了:一切正常。
“所有指标都正常,这不可能。”老医生对着化验单喃喃自语,“这种气味...你一定有严重的感染,为什么检测不出来?”
他又开了一堆更强效的药物,但语气已经不再肯定。
李倩倩抱着药袋走出医院,站在车水马口的街头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她闻不到汽车尾气的味道,闻不到路边小吃摊的香气,闻不到春天的气息——只有自己身上那越来越浓的腐臭,像是从坟墓深处飘散出来的死亡之息。
那天起,她开始了漫长的求医之路。
公立医院、私立诊所、中医世家、甚至美容院声称能“排毒养阴”的昂贵项目——她试了一切能试的方法。存款迅速见底,而情况却越来越糟。
她不再能出门工作,因为任何人靠近她都会立即闻到那股气味。房东委婉地请她搬走,因为其他房客投诉。她只能租下一处偏远破旧的地下室,那里没有窗户,不会影响到别人。
独处时,她常常蜷缩在角落,哭泣着嗅闻自己身上无法洗去的腐臭。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正在地下慢慢分解。
最恐怖的是那个重复出现的梦。
在梦中,她总是躺在同一片荒地里,月光惨白如骨,四周寂静无声。她能感觉到有东西在她体内生根发芽,吸取着她的生命和热量。有时她会惊醒,却发现下半身不能动弹,仿佛真的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束缚在床上。
一天凌晨,她在剧痛中醒来,打开灯后发现床单上有一小摊暗红色的血迹,中间夹杂着几片枯萎的、像是花瓣又像是昆虫翅膀的碎屑。
在极度的恐惧和孤独中,她终于拨通了那个她最害怕拨打的电话号码。
“妈...”刚开口,她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接着传来母亲焦急的声音:“倩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病了...好不了的病...”她泣不成声。
三十六小时后,母亲出现在了地下室门口。
当门打开时,母亲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李倩倩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间她瞳孔的震动和猛然屏住的呼吸——母亲闻到了,所有人都能闻到,无论她如何试图掩盖。
“妈,对不起,我...”李倩倩低下头,羞愧得无地自容。
母亲却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丝毫没有犹豫。
“傻孩子,生病有什么对不起的。妈妈带你回家。”
在长达十小时的高铁旅程中,母亲始终紧握着她的手。尽管周围乘客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并悄悄更换座位,母亲却从未松开手,也没有露出任何厌恶的表情。她只是不时轻声问:“要喝水吗?”“难受吗?”“快到了。”
李倩倩多少次想说出口的真相,都在母亲温柔而坚定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老家的小院依然如故,院角的栀子花丛已有花苞待放。奶奶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见到她们,颤巍巍地站起来。
“倩倩回来了。”奶奶的笑容如同秋阳般温暖,但她那双昏花的老眼却迅速在孙女身上扫视了一遍。
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当奶奶走近拥抱李倩倩时,她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抱住了孙女。
“不怕,回家了。”奶奶轻声说,粗糙的手掌拍着李倩倩的背,像是哄婴儿入睡。
那天晚上,母女三代围坐在厨房的小桌旁。煤炉上炖着汤,水汽氤氲中,李倩倩终于崩溃地哭诉了一切——她的工作,她的病,求医无门的绝望。
母亲听着,泪流满面却不出声。奶奶则一直沉默,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