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黄土高原上,庄稼已经长到了齐腰高。李家坳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洼地里,六十多户人家的泥坯房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坡上。每当夕阳西下,炊烟袅袅升起,远处传来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整个村庄便笼罩在一片宁静祥和之中。
李朝元扛着锄头从地里往回走,汗水沿着他黝黑的皱纹往下淌。他望着远处自家那片长势喜人的玉米地,心里盘算着今年的收成。路过村东头的哑巴岭时,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眼睛不敢往岭上那片孤零零的坟地瞧。
哑巴岭是村里人的忌讳。据说民国时期那里吊死过一整支迎亲队伍,后来凡是靠近的人不是莫名其妙哑了嗓子,就是回家后大病一场。久而久之,再没人敢上去,连岭上的地都荒废了。
村支书赵建国站在村委会门口,手里拿着一张红头文件,眉头皱成了疙瘩。县里要求推广农业科技,派了个技术员下周就要来指导工作,特别点名要在李家坳搞个“现代农业示范点”。可村里平整的好地都种满了,唯一能拿来示范的只有哑巴岭上那片荒了多年的坡地。
“这不是为难人吗?”赵建国嘟囔着,掏出烟袋锅子狠狠吸了一口。
晚上召开村民大会,当赵建国把这事说出来时,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去哑巴岭?不要命了?”
“去年王老二家的牛跑上去,第二天就口吐白沫死了!”
“我小时候上去过一回,回来哑了半个月,那地方邪门得很!”
大家七嘴八舌,没一个人同意。赵建国敲敲桌子:“这是县里的任务,完不成咱们村今年的补贴就没了!再说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迷信?”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补贴关系到每家的收入,没人敢拿这个开玩笑。
最后村里最老的李老爷子发了话:“要去也行,但得按老规矩办。先杀只黑狗祭山,上去的人腰上系红绳,每人发一面铜镜揣怀里。最重要的是——”老爷子顿了顿,“得扎个稻草人插在地中间,镇住那儿的邪气。”
大家面面相觑,虽然年轻人大多不信这一套,但老规矩就是老规矩,没人敢反对。
三天后,五个壮劳力被选出来上哑巴岭开荒。按老规矩做完仪式后,他们战战兢兢地上了岭。那地方其实没什么特别,就是格外安静,连声鸟叫都听不见。一行人埋头苦干了大半天,开出一片三分大的地来。地中央果然插了个稻草人,两只黑纽扣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技术员小周第二天就来了,是个戴眼镜的城里年轻人,一看就是农业大学刚毕业的。他在地里转了两圈,指导村民怎么科学施肥、合理密植。看到地中间的稻草人,他笑了:“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要防鸟也该扎在边上,插中间不多占地儿吗?”
村里人讪讪地笑,没人解释。
示范田弄好后,再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渐渐地,人们放松了警惕,甚至开始嘲笑自己当初的大惊小怪。
直到一个月后。
那是个闷热的夜晚,王寡妇起夜时,隐约看见哑巴岭上有亮光一闪一闪的。她以为是萤火虫,没在意。第二天一早,放羊的狗娃跑回村里,吓得脸都白了:“稻草人、稻草人动了!”
大人都不信孩子的胡话,赵建国还训了狗娃一顿:“瞎说啥?再讲瞎话让你爹揍你!”
狗娃委屈地闭了嘴,但孩子们私下传开了:哑巴岭上的稻草人晚上会自己走动。
又过了几天,早起下地的村民发现一件事:哑巴岭示范田的庄稼比别处的长得都快,绿得发黑,几乎一天一个样。技术员小周惊喜不已,以为是自己的新技术起了作用,天天往岭上跑。
李朝元却觉得不对劲。他种了一辈子地,没见过长得这么快的庄稼。有一天他凑近看了看,发现玉米秆上竟然连一只虫子都没有,这太不寻常了——别的地里早就生虫打药了。
最让人发毛的是,那稻草人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起初大家都没注意,直到有一天赵建国上去检查时,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他盯着稻草人看了半天,终于发现:稻草人原本随便扎的两条腿,不知何时变成了左腿在前右腿在后的姿势,就像正在走路时突然定格一样。
“谁这么无聊?”赵建国嘟囔着,上前把稻草人的腿掰回原位。
第二天,稻草人的腿又变成了走路姿势。
这回赵建国心里有些发毛了。他找来负责示范田的几个人问,谁都说没动过。事情悄悄在村里传开,再没人敢单独上哑巴岭。
小周技术员却不信邪,拍着胸脯说要去守一夜看个究竟。第二天人们发现他昏倒在地头,醒来后一句话不说,两眼发直,第三天就收拾行李回县里了,从此再没提过李家坳的事。
真正的怪事是从玉米吐穗开始的。
那天天刚亮,李朝元就被吵醒了。外面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声。他趿拉着鞋跑出去,看见王寡妇瘫坐在自家地头,哭得撕心裂肺。
她家三分玉米地,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不是病不是旱,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一捏就碎成粉末。
更可怕的是,每棵枯死的玉米秆上,都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这盛夏清晨,气温少说有二十度。
村里人心惶惶,几个老人凑钱买了香烛纸钱,到村口烧了拜了,祈求安宁。
然而第二天,又有一家的庄稼全枯了。这次是村西头的张老憨家,同样挂着白霜,同样一夜之间。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人们发现了一个规律:受害的庄稼地,都是从哑巴岭方向开始,一家接一家地向村里蔓延。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哑巴岭下来,一步一步靠近村庄。
这时候人们才想起那个稻草人。几个胆大的后生组团上哑巴岭查看,回来后面无血色。
稻草人又移动了,一条腿高高抬起,像是正在大步走路。更让人心惊的是,它原本朝着东南方的脸,现在转向了村庄方向。那两颗黑纽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家坳。
“它在看咱们村。”李老爷子颤抖着说,“那东西借了稻草人的形,要进村了。”
村里连夜召开会议,最后决定请邻村的刘半仙来看看。刘半仙七十多了,据说年轻时学过道法,能驱邪避灾。
刘半仙来了后,先在村里转了一圈,然后望着哑巴岭方向久久不语。最后他开口说:“那岭上本来压着凶物,你们不该上去惊扰。现在它借形附物,要吸地气生机。稻草人每动一次,就离村近一步。等它进了村...”
后面的话他没说,只是摇头。
“能送走吗?”赵建国焦急地问。
“难,”刘半仙说,“它已经尝到了甜头,不会轻易走的。唯一的办法是毁掉它的借形之物,就是那个稻草人。但必须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上去,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否则会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