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我爸手腕上那红绳,你见过吗?”
二叔手一抖,烟头烫了手指:“胡、胡说什么,哪来的红绳...”
“陈婆说,那红绳是七股编,雷纹木牌。”
二叔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她真这么说?她、她还说什么?”
“说是我爹托梦给她了。”
二叔腿一软,瘫坐在地:“哥啊...我对不住你...”
原来工地赔偿不是五万,是十万。包工头害怕家属去闹,私下找到二叔,让他劝家属尽快埋了,事成再给两万。二叔鬼迷心窍,找了县城一个神棍,说是在尸身上系红绳能镇住魂,不让闹事。没想到那神棍竟下了缚魂咒。
“我就是贪那七万块,想着给儿子娶媳妇用...”二叔涕泪横流,跪在地上,“哥昨晚也找我了,站在床前,浑身滴水,手腕上那红绳亮得吓人...”
李文斌气得浑身发抖,最后还是扶起二叔:“现在怎么办?”
“找陈婆,只能找陈婆了。”
陈婆听罢,长叹一声:“自作孽啊。魂被缚住,入不了轮回,往回走。头七回魂夜只是个开始,往后会天天回来,直到把活人阳气耗光,带走了事。”
母亲当场晕厥。二叔磕头如捣蒜:“婆婆救救我们李家!”
“请鬼容易送鬼难。”陈婆摇头,“要送走,得有个至亲之人,夜半带路,从坟山开始,每七步一炷香,唱引路歌,一直走到村外三岔路口。在那里烧纸马纸车,让鬼魂乘驾离去。途中不能回头,不能应答,不能害怕。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引路的人也会被一起带走。”
沉默良久,李文斌站了出来:“我去。”
是夜子时,月隐星稀。李文斌按照陈婆吩咐,白衣白裤,手持引魂幡,腰挂一串铜铃。二叔远远跟在后面撒纸钱,不敢近前。
坟山上冷风阵阵。李文斌点燃第一炷香,插在父亲坟前,轻声唱起陈婆教的引路歌:
“魂归魂,土归土,西方大道通冥府...”
“生人止步,亡者启程,莫恋红尘旧桌椅...”
“前有车,后有马,黄泉路上不孤单...”
唱罢,他转身向村外走去,七步一停,插香续唱。
山路蜿蜒,夜色如墨。腰间铜铃无风自响,叮叮当当,格外瘆人。李文斌只觉得后背发凉,似有人贴着他脖颈呼吸。
他能感觉到,父亲就在身后。
脚步声隐约相随,不疾不徐,总是与他保持七步距离。有几次,他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那是父亲生前的老毛病。
过稻田时,稻穗无风自动,分开一条道,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经过。田间蛙鸣虫叫霎时寂静。
快到村口时,突然起雾了。白茫茫的雾中,隐约传来哭声。是母亲的声音。李文斌心中一紧,几乎要回头,想起陈婆嘱咐,硬生生忍住了。
那哭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接着他感觉有人拉他衣角,手感分明是母亲平日穿的那件粗布衫。
“文斌,回头看看妈...”声音凄楚可怜。
李文斌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几分。他继续前行,歌声颤抖但未停歇。
雾更浓了。前方隐约见三岔路口,陈婆等在那里,身前摆着纸扎的车马。
还有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肩膀。那触感,分明是父亲!
李文斌浑身僵住,歌声戛然而止。他几乎要转头,却见陈婆猛摇头,嘴唇无声张合:莫回头!莫应答!
那只手缓缓下滑,最后握住他垂下的左手。冰冷刺骨,死寂僵硬。
李文斌泪流满面,继续向前走,牵着那只鬼手,一步步走向三岔路口。
最后七步,他感觉父亲的手渐渐温暖,甚至轻轻回握了他一下,如同小时候送他上学时的告别。
到达路口,陈婆点燃纸车纸马。火焰腾空而起,形成一道旋风。
李文斌感觉手上一轻,那只手消失了。
火焰中,隐约有个回头招手的身影,随即随风散去。
鸡鸣破晓,雾散天光。
李文斌瘫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腕上,系着那根红绳,木牌上雷纹已然裂开。
陈婆长舒一口气:“送走了。诅咒破除,红绳成了好运符,你爹给你寄了红绳,父爱如山啊,死了还是护着你。”
后来李文斌去了省城,手腕上一直系着那根裂开的雷纹木牌红绳。
多年后他儿子出生,腕间竟有块胎记,状若雷纹。孩子学会说话后,常说有个爷爷在梦里教他唱山歌。
那山歌的调子,正是那夜李文斌唱的引路歌。
鬼魂归去,执念化解,但血脉中的牵挂与守护,生生世世,永不断绝。死亡从不是爱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存在的起点。在生与死的交界处,总有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温柔,如同那夜紧握又放开的手,冰冷之后余温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