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鬼的队伍悄无声息地出发了。神婆在前,手里提着不断扑腾的白公鸡;赵宏光居中,捧着一碗混合了血的生米;杞从焕断后,挎着一篮纸钱。
夜比往常更黑,更静。连通常喧嚣的虫鸣都消失了,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死寂中回响。
走了约莫一里路,杞从焕突然小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赵宏光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他也听到了,第四个脚步声,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神婆头也不回,声音干涩:“别理会,继续走。”
但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杞从焕的呼吸急促起来,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几乎贴在了她背后,一股冰冷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后颈。
“从焕......”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唤道,像风吹过草丛,又像谁在窃窃私语。
杞从焕猛地一颤,几乎要回头,被赵宏光低声喝止:“别回头!”
那声音又开始叫赵宏光的名字,这次带着哭腔,酷似他已故母亲的声音。赵宏光咬紧牙关,指甲掐入掌心。
神婆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扭断白公鸡的脖子,将血洒在路中央。空气中响起一声尖锐的嘶叫,像是金属刮擦玻璃,那第四个脚步声骤然远去。
“快走,它暂时被拦住了。”神婆催促道。
越接近荒坡,空气越冷。路边开始出现若隐若现的白影,在树丛间飘荡。纸钱撒下去时,能听到窸窣的争抢声,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抢夺。
有一段路上,他们明明在向前走,影子却被拉长投向正前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等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赵宏光发现碗里的生米正在变黑,从边缘开始,如同被火烧过般碳化。
“它在试探我们,”神婆喃喃道,“试探谁的阳气弱。”
杞从焕突然抽泣起来:“宏光,我走不动了,有东西在扯我的裤子。”
赵宏光回头瞥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妻子的裙角被无形的手拉扯着,形成诡异的褶皱。他赶紧撒了一把血米,那拉扯感才突然消失。
终于到了荒坡脚下。坟冢累累,荒草萋萋,即使是夏夜这里也冷得如同冰窖。
神婆示意停下,开始布置仪式。她用鸡血画了一个圈,让夫妻俩站在圈内。然后在圈外焚烧纸钱,纸灰却不向上飘,而是诡异地向四周散开,像是被看不见的人分走了。
“跪!”神婆命令道。
夫妻俩应声跪下。神婆开始吟唱一种古老的调子,不像任何语言,却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恐惧。风声应和着她的吟唱,变得像是无数人在呜咽。
碗中的血米突然沸腾般跳动起来。周围的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它来了。”神婆的声音紧绷,“不要动,不要看!”
赵宏光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后颈。杞从焕则听到耳边有清晰的呼吸声,冰冷的气息吹入她的耳道。她死死闭着眼,全身颤抖。
神婆的吟唱越来越急,越来越尖锐。公鸡的尸体突然立起来,在圈外疯狂旋转,仿佛被无形的手操纵着。
就在这时,小宝的声音突然在赵宏光耳边响起:“爹,我冷,抱抱我。”
赵宏光猛地睁眼,看见儿子就站在圈外,伸出小手,眼泪汪汪。他几乎要起身,却被神婆的厉喝定住:“那是假的!闭眼!”
幻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把他拖出圈外。赵宏光感到有无数只手在拉扯他,冰冷的,有力的。
杞从焕那边情况更糟。她整个人被拖倒在地,正被什么东西向黑暗处拉去。赵宏光死死抓住妻子,与那无形的力量角力。
神婆将剩下的血米全力撒出,吟唱达到顶峰。空气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荒坡上所有的坟冢都冒出白烟,扭曲成痛苦的人形。
最后,一切突然静止。
寂静降临,深重得可怕。风停了,白烟消散了,拉扯力也消失了。
神婆瘫坐在地,喘着粗气:“走了...送走了...”
夫妻俩相拥在一起,浑身湿透,不知是汗是泪。
返回的路轻松得出奇,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虫鸣恢复了,风声也变得自然。当他们远远看到家中的灯光时,几乎要哭出来。
推开门,小宝安然睡在炕上,呼吸平稳,脸色红润。
后来几天,村里发生了些怪事。荒坡上的老坟被发现有几个裂开了口子,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出来了又回去;好几户人家声称那晚听到了可怕的尖啸;还有人发现村路上有奇怪的脚印,光脚的,沾着坟土,一路延伸到荒坡又消失。
但赵宏光家再没出现异常。小宝完全康复了,活泼如初,只是完全不记得病中的事情。
有时深夜醒来,赵宏光会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但除了夜色什么也没有。杞从焕偶尔还会在梦中听到那诡异的脚步声,惊醒后总要摸摸身边,确认丈夫和儿子都在。
他们不再去荒坡方向,不得不走的时候宁愿绕两里路,傍晚时分就紧闭门户。村里的孩子们被严禁靠近那片坟地。
恐惧如风,掠过生命的荒原,留下无形的痕迹。它吹熄一些轻浮的火焰,却让那些深埋的炭火燃得更久。人们学会在黑暗中相拥,不单只是性欲,而是为了确认彼此血肉之躯的真实,抵御那些看不见的冰冷的存在。
每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如今都像是侥幸得来的礼物。每当风声响起,他们仍会下意识地屏息聆听,分辨其中是否掺杂了别的声音——但除了风,始终只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