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我...我觉得不对劲...\"她终于忍不住,把这两天的事告诉了丈夫。
梁华听完,脸色变得凝重。\"明天我带你去找柳树村的瞎婆婆,她懂这些。\"
第二天一早,梁华就告诉了母亲事情的经过。婆婆听完,二话不说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干粮。\"现在就去,不能拖。\"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三人走了整整一上午,穿过几个村庄,翻过两座小山,终于在午后到达了柳树村。这是个比他们村子更偏僻的小村落,房屋低矮破旧,村口有棵巨大的柳树,枝条垂地,像一位弯腰的老妇人。
瞎婆婆住在村尾一间瓦房里。她是个七十多岁的干瘦老太太,眼睛浑浊无神,据说年轻时因为哭丈夫和小儿子哭瞎的。现在由她的大孙女照顾,那是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姑娘,叫小莲,眼神沉静,不像一般农村姑娘那样活泼,不过据说送鬼打卦的功夫已经达到她奶奶的七成了。
瞎婆婆听完张小芝的讲述,沉默了很久。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陈旧布料的气味。
\"那些是饿死鬼。五八年、五九年...\"瞎婆婆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那时候饿死的人太多了...树皮都啃光了,观音土也吃光了...\"
她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旧围裙:\"我男人和小儿子就是那时候走的...男人为了省口粮给孩子,自己活活饿死...小儿子才六岁,走的时候肚子胀得老大,是水肿...\"
张小芝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梦中那些腹部鼓胀、四肢细如柴棍的身影。
\"那时候最享福的是食品站、供销社、粮所里那些当官的...\"瞎婆婆继续道,声音里带着积压多年的愤恨,\"他们吃鸡只吃鸡腿,吃羊只吃羊头蹄,剩下的都喂猪...而老百姓连糠都吃不上...\"
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你们在田里说了不该说的话...\"瞎婆婆顿了顿,突然转向张小芝的方向,尽管她看不见,但张小芝感觉那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饿死鬼'这三个字,会惹怒那些游魂,当年当官的一把火烧了他们尸体时也骂这三个字...他们只不过想活下去,想吃口白米饭...\"
张小芝浑身发抖,想起自己无意中说出的那句玩笑话,悔恨不已。
\"那...那怎么办?\"梁华紧张地问,握住妻子冰凉的手。
瞎婆婆叹了口气:\"得祭祀...白米饭、鸡蛋、香烛纸钱...去他们活动的地方...\"
她吩咐小莲准备一些必要的物品,然后对梁华说:\"你们先回去准备,天黑前我和小莲会到。\"
回到家,三人立刻按照瞎婆婆的要求准备起来。张小芝煮了一大锅白米饭,蒸了百来个鸡蛋。梁华去村里的小卖部买了香烛和纸钱。婆婆则把家里最好的布料找出来,准备用来包裹祭品。
太阳西斜时,瞎婆婆在小莲的搀扶下到了。小莲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些张小芝不认识的草药和符纸。
一行人来到稻田边。夕阳的余晖给稻田镀上一层血色,风吹过稻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啜泣。
瞎婆婆让小莲在田埂上铺开一块黑布,摆上白米饭和鸡蛋,点燃香烛。她开始用一种古老的腔调吟唱,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在与看不见的存在对话。小莲则跪在一旁,默默地烧着纸钱。
张小芝按照瞎婆婆的指示,跪在祭品前,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头。\"各位长辈,小女子有口无心,冒犯了你们...请原谅我的无知...\"她的声音颤抖,眼泪滴在泥土里。
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刮过,吹灭了蜡烛。张小芝感到无数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皮肤,但没有之前的恶意,更像是一种告别。
瞎婆婆长舒一口气:\"他们接受了...但你们要记住,以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来这里祭祀...\"
回程的路上,月光格外明亮。张小芝感到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卸下,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她偷偷看向丈夫,发现梁华也正关切地望着她,两人相视一笑。
那晚,张小芝睡得很沉,没有再做噩梦。第二天醒来,她发现手臂上的淤青已经消退了大半。
三天后,当梁华带着一千块钱去柳树村感谢瞎婆婆时,老人只收了三百块。\"这是规矩,只收婆孙俩的误工费,不多拿。\"她说,浑浊的眼睛望向远方,仿佛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秋去冬来,田野被白雪覆盖,像铺了一层纯净的棉被。张小芝偶尔会站在窗前,望着那片曾经让他们恐惧的稻田,现在它安静地沉睡在雪下,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复苏。
有时夜深人静,她似乎还能听到风中隐约的啜泣声,但那或许只是树枝摩擦的声响。她学会了尊重那些看不见的存在,也学会了珍惜眼前碗中的每一粒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