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村依河而建,那条河没有名字,村里人只管它叫\"老河\"。河水不急,却深得发绿,尤其在夏日正午,水面像铺了层油亮的绸子,把阳光都吞了进去。河上有座小水坝,是三十年前村里人用石头和水泥垒起来的,如今坝体已经斑驳,缝隙里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周万发家就在水坝东边,三间平房带个小院。他儿子周小川今年十二岁,在河对岸的镇小学读五年级。每天清晨,周小川都要独自走过那座水坝去上学。水坝不宽,约莫两臂张开那么长,两侧没有护栏,走在上面能听见脚下水流穿过石缝的咕嘟声。
故事开始于清明过后的一个傍晚。那天周小川放学晚了,走到水坝时天已经擦黑。春末的风裹着河水的腥气,吹得他后颈发凉。他像往常一样迈上水坝,走到中间时,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有鱼跳出水面。他下意识往右边看去,只见靠近坝底的河面上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像团水草,又像件泡烂的衣裳,随着水流一沉一浮。周小川蹲下身想看清楚,那黑影却突然往下一沉,消失了。他揉了揉眼睛,河面只剩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小川!磨蹭啥呢?\"对岸传来父亲的声音。周万发扛着锄头站在河堤上,身影被暮色剪成一道黑线。
\"爹,河里有东西。\"周小川指着水面。
周万发走过来往河里瞅了瞅:\"啥也没有,快回家吃饭。\"
那天晚上,周小川梦见自己站在水坝上。月亮很亮,把坝上的每道裂缝都照得清清楚楚。他看见有黑水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无数条细小的黑蛇,顺着坝坡往河里爬。他想跑,脚却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黑水漫过他的布鞋,冰凉刺骨。
第二天早饭时,周小川把梦讲给父亲听。周万发扒拉着碗里的稀饭,头也不抬地说:\"小孩儿家家的,净想些没用的。赶紧吃,吃完上学去。\"
周小川背着书包走到水坝边时,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头。他盯着坝体看了半天,确实有几道裂缝,但干巴巴的,哪有什么黑水。他松了口气,正要迈步,忽然瞥见坝底的石缝里卡着个东西——是块褪了色的红布条,湿漉漉地贴在青苔上。
接下来的日子,周小川总觉得水坝不对劲。有时他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坝面;有时觉得有东西在挠他的脚后跟,低头看却只有自己的影子。最奇怪的是,每次经过水坝中间那段,总闻到一股腥味,像死鱼混着淤泥的气味,可河里明明很少见到死鱼。
五月初三那天,周小川放学时下起了雾。雾气贴着河面浮动,把水坝吞得只剩中间一截。他站在坝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雾气里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连自己的脚都像隔了层毛玻璃。走到一半,他突然听见\"哗啦\"一声,很近,就在右侧坝底。
他僵在原地,看见雾气里有个黑影正顺着坝坡往上爬。那黑影没有具体形状,像团黏稠的墨汁,所过之处的苔藓都变成了灰白色。周小川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发不出声音。黑影爬到与他齐平的高度时停住了,虽然没有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它在\"看\"自己。
\"爹——\"周小川终于喊出声来,拔腿就往对岸跑。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哐当乱响,盖过了身后奇怪的\"啪嗒\"声。他一口气跑回家,脸色煞白,裤脚和布鞋都湿透了。
\"咋了?让狗撵了?\"周万发正在院里劈柴。
周小川哆嗦着把看见黑影的事说了。周万发放下斧头,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发烧了?净说胡话。\"
\"真的!就在水坝右边,这么高......\"周小川比划着,\"它会爬!\"
周万发皱起眉头。他年轻时听老人说过,河里的东西上了岸不吉利。但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哪有工夫琢磨这些。他给儿子换了干衣服,熬了碗姜汤:\"明天爹送你上学。\"
第二天清晨,周万发亲自把儿子送过水坝。坝上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落叶什么也没有。他把儿子送到对岸,看着人走远了才回去干活。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周小川再没提黑影的事,周万发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五月十二,周万发要去镇上卖粮,天没亮就出门了。周小川像往常一样自己过坝上学。那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河面泛着铅灰色的光。他刚走上水坝,就看见中间那段坝面上湿了一大片,形状像个趴着的人。
周小川的心跳得像要撞破胸口。他慢慢往后退,突然脚下一滑——不知什么时候,他站的地方也漫上了一层水。这水很奇怪,不像是从河里溅上来的,倒像是从坝体内部渗出来的,黑得发亮,黏得像浆糊。
黑影就在这时出现了。它从湿漉漉的坝面\"立\"了起来,没有手脚,却分明是个人形。周小川想跑,腿却像灌了铅。黑影慢慢\"流\"向他,所过之处的水泥坝面竟然开始剥落,露出
\"爹——\"周小川的喊声变了调。他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什么东西上。抬头一看,是村里的哑巴老吴。老吴不会说话,急得直比划,拽着他就往岸上跑。周小川回头看了一眼,黑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坝面上那片湿痕在慢慢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