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扉页,一行娟秀工整的蓝色钢笔字,带着七十年代特有的书写气息,清晰地映入眼帘:
张淑芬
1978年春
字迹干净利落,笔画间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矜持和认真。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
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母亲的音容笑貌、林晓梅的温言软语、张淑芬那总是笼罩着迷雾的眼神…无数碎片汹涌而至,几乎将他淹没。
他定了定神,就着手电筒的光,翻开了第一页。
纸页已经泛黄变脆,翻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逝去岁月的低语。
1978年4月12日晴
今天终于进了红星纺织厂,成了光荣的工人阶级一份子!
车间里的机器声音真大,像打雷一样,震得耳朵嗡嗡响。
带我的王师傅有点凶,不过教得很仔细。
分配宿舍了,我和另外三个姐妹一间,靠窗的上铺是我的。
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厂门口那棵老槐树,枝桠伸得老长。
对了,今天还见到了张秀。
大家都叫她阿秀,是细纱车间的标兵。
她真好看,像画报里的人。
头发又黑又亮,梳成两条粗辫子,走路的时候辫梢轻轻甩动。
她说话声音也细细软软的,好多人都喜欢围着她。
下午发工作服,她领到的那件特别合身,像专门给她做的一样。
我的就有点大,袖子长了一截。
王师傅说新人都这样,穿穿就好了。
希望吧。
娟秀的字迹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悄然流淌。
李国栋的指尖抚过“阿秀”两个字,母亲年轻时的模样瞬间在脑海中鲜活起来,那两条乌黑的辫子,曾是他童年最温暖的记忆。
他继续翻看。
日记里的张淑芬,心思细腻敏感,记录着车间里的辛苦、对新生活的憧憬、对同宿舍姐妹小摩擦的烦恼、对每月发工资买点零食的期待。
文字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和朝气。阿秀的名字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1978年5月20日多云
今天食堂做了红烧肉!
虽然每人只有小小几块,油汪汪的,真香啊。
阿秀就排在我前面打饭,她跟食堂的胖师傅好像很熟,师傅给她碗里多舀了半勺汤汁。
她回头对我笑了一下,说汤汁拌饭也好吃。
她的牙齿真白。
下午休息时,我们几个在更衣室外面晒太阳。
阿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铁盒,打开来,一股特别好闻的茉莉花香!
她说是她对象托人从上海捎来的发油。
她用指尖蘸了一点点,抹在辫梢上,那香味…整个下午,只要她一走动,那淡淡的茉莉香就飘过来。
晚上回到宿舍,我忍不住偷偷闻了闻自己的头发,只有肥皂味。
李国栋的心骤然缩紧。
茉莉香!
这个贯穿了重组家庭生活的、如同诅咒般的气味,原来在几十年前,就已经缠绕在母亲阿秀的身上,也缠绕进了张淑芬的感官和记忆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年轻的张淑芬,在昏暗的宿舍里,嗅着自己毫无香味的头发时,那份失落和隐秘的向往。
日记继续向前流淌,时间到了1978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