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北门扬起的烟尘尚未完全散去,那支承载着叶凌云决绝意志的三千铁骑,已然消失在通往北方的官道尽头。
秋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带着一丝萧瑟的凉意。
王府高高的望楼上,一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栏杆旁。
阿箬仰着小脸,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不舍与迷茫。
爹爹走了,要去很远很远、很危险的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要和爹爹分开这么久。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栏杆,指节微微发白,心里空落落的。
然而,孩童的天性很快又占了上风,一丝小小的、不合时宜的雀跃悄悄冒了出来——这下好了,爹爹不在家,就没人天天板着脸检查她的功课,逼着她背那些拗口的诗词和格物原理了!
她可以多去找岳飞哥哥玩,或者去格物院看那些叔叔伯伯们摆弄有趣的机器……
这个念头让她有些羞愧,却又忍不住偷偷开心了一下。
王府议事厅内,气氛却与阿箬那点小雀跃截然相反,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皇后娘娘!您……您怎么能让王爷一个人,只带三千人就去了北境边关?!”
宁宸轩几乎是冲进了议事厅,素来沉稳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不解,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
他刚从城外军营赶回,得知叶凌云已率军北上的消息,如遭雷击。
他快步走到叶芷青面前,顾不上君臣礼仪,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北境是什么地方?
那是金国二十万大军压境的前线!
是龙潭虎穴!
叶家军的粮草在大乾境内离奇失踪,这摆明了是朝廷内部,是赵峥那个昏君在捣鬼!
他们设下这个局,就是要引王爷入瓮,就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王爷和娘娘您……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
宁宸轩越说越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王爷此举,固然是顾念叶家军旧部,顾念北境安危,是重情重义!
可是……可是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赵峥恨秦王府入骨,恨叶家军入骨!他岂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爷只带三千人,就算背嵬军再精锐,火器再犀利,在二十万金军和朝廷可能的围堵夹击下,又能如何?
这是去送死啊!”
他猛地抬头,直视着叶芷青,眼中带着质问:“王爷瞒着我,独自带兵离开,就是怕我阻拦!
可是娘娘,您为何不阻止他?
为何要让他去冒这天大的风险?
难道就因为……就因为那是叶家军,是姓‘叶’的军队吗?!”
叶芷青端坐在主位,一身素雅的宫装,神情看似平静,但紧握扶手、指节泛白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看着宁宸轩焦急而愤怒的脸,听着他字字诛心的质问,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她何尝不担心?何尝不想阻止?
那是她唯一的侄儿,是秦王府未来的希望,更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凤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决断。
她没有直接回答宁宸轩的质问,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件,递了过去。
“宸轩,你先看看这个。”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宁宸轩满腔的激愤被这突如其来的信件打断,他狐疑地接过信。
信封是普通的桑皮纸,并无特殊标记,但当他看到信封角落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点印记时,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宰相李师宪独有的暗记!
那个在临安城与叶凌云斗得不可开交,处处使绊子的老狐狸?!
他带着满腹疑窦,迅速拆开信件。
信纸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正是李师宪的亲笔!
秦王殿下凌云钧鉴:
暌违日久,临安一别,倏忽经年。
殿下当日于中秋诗会之上,十诗动京华,才情冠绝当世,老夫虽身处对立,然每每思及“明月几时有”、“春花秋月何时了”之句,亦不免拍案击节,心驰神往。
殿下之文采风流,实乃百年罕见,老夫虽老朽,亦心折不已。
然,文采风流,终是锦上之花。
近日闻殿下于岭南苍梧郡所为,方知殿下胸中丘壑,远非诗词小道可囿!
开荒拓土,兴修水利;
格物致知,巧夺天工。
水泥铺路,坚若磐石;
精钢铸器,利胜玄铁;
更有那‘飞燕’代步,‘镇岳’惊雷……
桩桩件件,皆非纸上谈兵,实乃经世济民、富国强兵之壮举!
老夫虽远在庙堂,亦闻岭南气象一新,百姓安居,商贾云集,俨然有盛世之雏形。
此等胆识,此等气魄,此等治世之才,老夫……叹服!
殿下,你我昔日临安之争,道虽不同,然究其根本,皆为社稷,皆为黎民。
殿下欲破陈规,立新制,老夫则持重守成,维系统序。立场相左,然拳拳之心,或可相通?
然,庙堂之上,龙椅之中,却有人已丧心病狂,视江山社稷如无物,视黎民苍生如草芥!
此人,便是当今天子,赵峥!
殿下,事已至此,老夫亦无需讳言。
赵峥此人,刻薄寡恩,猜忌成性,尤忌惮殿下与叶家军如眼中钉、肉中刺!
自老秦王临安之事后,其恨意已入骨髓,日夜难安!
为除心腹之患,其竟不惜……引狼入室,自毁长城!
据老夫探知,赵峥已与金国炎天君完颜麟,达成密约!
其承诺,由朝廷内部切断叶家军所有粮草辎重供应,封锁消息,困死北境二十万将士!
作为交换,金国需倾尽全力,务必全歼叶家军,不留活口!
此等行径,与卖国何异?!与禽兽何异?!
更可怖者,赵峥为防殿下救援,更欲釜底抽薪!
他已密令心腹大将周金玉,加封‘岭南经略使’,总揽岭南及周边数道军政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