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黑色的轿车准时停在楼下。林闻溪深吸一口气,将整理好的文件包夹在臂下,整了整衣襟,目光沉静地走向车门。
车子驶离招待所,穿过狭窄而起伏的街道,向着重庆的权力中心之一驶去。沿途可见被轰炸后的残垣断壁与匆忙新建的木屋竹楼交织,标语醒目,人流熙攘,一派战时陪都的混乱与生机并存的景象。
卫生部所在的是一栋灰扑扑的西式楼房,门口有卫兵站岗,气氛肃穆。在王秘书的引导下,林闻溪穿过有些阴暗的走廊,耳边是打字机的嗒嗒声和工作人员低沉的交谈声。
最终,他们在一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前停下。门楣上挂着“部长办公室”的铜牌。
王秘书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请进”。
门被推开。一间宽敞却并不奢华的办公室呈现在眼前。巨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年约五十、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却目光炯炯的男子,正是卫生部长陈济棠。他见到林闻溪,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
然而,林闻溪的目光迅速扫过办公室。在靠墙的一排沙发椅上,还坐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瘦削,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挑剔,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进门的林闻溪——此人想必就是副部长何敬之。他身旁坐着一位头发梳得油亮、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秘书,正低头记录着什么。另一边,则是一位穿着白大褂、显然是西医顾问模样的洋人,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与好奇。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绷。
“部长,林闻溪先生到了。”王秘书恭敬禀报。
陈济棠站起身,绕过办公桌,主动向林闻溪伸出手:“林先生,一路辛苦。你在西北的事迹,我已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是青年才俊。”
“陈部长过誉,闻溪愧不敢当。为国为民,乃医者本分。”林闻溪不卑不亢地与陈济棠握手,言辞得体。
这时,何敬之也缓缓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程式化的笑容:“这位就是林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你在西北,用些草根树皮,就解决了大问题?”他的话像是夸奖,但那语气中的轻慢和质疑,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林闻溪转向何敬之,目光平静无波:“何副部长。中医药学博大精深,历经数千年实践检验,草根树皮若能对症,便是救命良药。此番西北疫情控制,中西医结合,确实发挥了关键作用。具体数据与案例,我已整理成文。”
他直接将手中的文件包微微抬起,态度从容,将对方的轻慢化为学术讨论的开端。
何敬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直接且沉稳。那西医顾问也好奇地投来目光。
陈济棠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适时地打圆场:“好了,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请林先生详细为我们介绍一下西北的情况吧,特别是你报告中提及的……那种极端情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闻溪一眼,示意会议开始。
林闻溪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将文件包放在桌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支持,有审视,有怀疑,也有赤裸裸的敌意。
他知道,这场围绕“医国之道”的博弈,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了。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份浸透着西北风沙与血火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