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如织布的梭子,在杏林堂的晨昏交替间悄然穿梭。林闻溪已能磕磕绊绊地诵读《药性赋》及《医学三字经》的片段,那些拗口的药名和深奥的医理,如同被春雨浸润的种子,开始在他心田萌发出稚嫩的绿芽。夜里,祖父破例允许他在那间弥漫着书香与墨韵的书房里,就着那盏光芒稳定而温暖的油灯,温习片刻。这书房对他而言,已不再仅仅是存放典籍的所在,更是一座蕴藏着无尽智慧与秘密的幽深殿堂,每一册泛黄的书卷,都仿佛是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门扉。
这一夜,窗外秋意渐浓,淅淅沥沥的冷雨敲打着屋檐和院中的芭蕉叶,发出单调而清寂的声响,为江南的秋夜平添了几分萧瑟。然而书房内却自成一方温暖静谧的天地,油灯的光芒将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悠长。林济苍正襟危坐于书案主位,批阅着日间的医案笔记,神情专注。林闻溪则盘腿坐在一旁铺着软垫的矮榻上,小手捧着一本纸页脆黄、散发着更古老气息的《雷公炮炙论》,正读到入神处。书中记载的那些用醋淬、用童便浸、用金银箔包裹的奇异炮制古法,光怪陆离,令他心驰神摇,仿佛窥见了远古医家与草木金石对话的神秘场景。
就在他全神贯注,指尖轻轻翻过一页略显厚重的书页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年代久远,或许是当初夹藏得匆忙,一张明显是单独存在的、边缘已泛起毛边、色泽比书页更为暗沉的散页,悄无声息地从书脊与纸页的缝隙中滑脱,像一片被秋风惊起的枯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并拢的膝盖上。
他起初以为是书中脱落的残页,并未十分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小心拈起,准备将其夹回原处。然而,指尖触及纸张的刹那,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油然而生。这纸张的质地更为粗糙坚韧,不似刻本用纸那般规整,墨迹也非印刷的均匀黑色,而是深浅不一、带着飞白和顿挫的手写笔迹,那字迹潦草狂放,运笔急促,仿佛书写者正处于一种极度紧张、激动或时间紧迫的状态之下。
好奇心驱使他将这张散页凑近跳动的灯焰。就着昏黄而温暖的光线,他仔细辨认起来。开首并无寻常方剂应有的名称,如“麻黄汤”、“桂枝汤”之类,而是直接罗列出一串令人触目惊心的药味:
“砒霜(豆大,须用鲜豆腐同煮三炷香,去腐取霜,其毒稍缓),
斑蝥(七枚,去头、足、翅,以糯米同拌,慢火炒至米焦黄,去米取虫),
水银(一分,务与黑枣肉同研,至不见星芒为度),
轻粉(二分),
蜈蚣(三条,金头者为上,炙酥研末),
番木鳖(去皮毛,麻油煎枯,去油取霜,其性最烈,慎之!),
生附子(一枚,重约三钱,以童便浸七日,日中晒干,如此三遍,去皮脐备用)……”
林闻溪的呼吸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小小的胸膛里心脏狂跳如擂鼓!这些药名,他虽未能尽识,但“砒霜”、“水银”是何等剧毒之物,他早已从祖父平日极其严肃、甚至带着警告意味的教诲中深知其骇人之处!那是沾唇即能夺命的虎狼之品!再看后面,竟还有“番木鳖”(他知道那是马钱子,有剧毒)、“生附子”(大毒,需经严格炮制方能使用)等光是名号就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