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双线破敌记
贞观十九年冬,辽东霜雪正浓,营州城外的冻土被马蹄踏得簌簌作响。营州都督程名振按剑立于营前,指辽东高丽新城方向,对身旁副将苏定方沉声道:“高丽屡犯边境,劫掠边民,今番定要让他们知我大唐兵威。”彼时苏定方刚从漠北战场归来,甲胄上还沾着未消的霜花,闻言提矛颔首:“都督放心,某带三百精骑为先锋,必破其外城。”
次日天未亮,唐军趁高丽守军畏寒懈怠,突然发难。程名振率主力列阵城下,以弩箭压制城头火力;苏定方则亲率精骑绕至新城侧门,挥刀劈开锈蚀的城门铁锁,骑兵呼啸而入,逢敌便斩。高丽兵猝不及防,乱作一团,纷纷弃城逃窜。唐军一路追至南苏城,见城内仍有高丽残兵负隅顽抗,程名振下令纵火焚城——火借风势,很快吞噬了南苏城的城楼与粮库,浓烟滚滚直上云霄,高丽残余势力吓得连夜退往平壤方向。此役唐军斩首三千余级,俘虏高丽将领五人,更焚毁高丽三座城郭,自此辽东边境数月无战事,边民终于能安心耕作。
转过年春,西域再起烽烟。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趁大唐主力在辽东,率部叛乱,攻陷焉耆、龟兹等国,截断丝绸之路,西域诸国惶恐不安。朝廷急命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统领汉蕃联军五万,西出玉门关平叛。程知节虽年近六十,却依旧精神矍铄,披挂银甲跨上战马时,身后将士无不士气高涨。
行军途中,西域风沙卷地,白日烈日灼人,夜间寒如冬霜,不少士兵水土不服病倒。程知节每日亲自巡查军营,给患病士兵送药,还下令放慢行军速度,让队伍逐步适应西域气候。行至鹰娑川时,终于遭遇贺鲁主力——西突厥骑兵约两万,人多势众,且熟悉地形,一上来便以骑兵冲锋冲击唐军大阵。程知节沉着应对,令副将苏海政率弩兵列阵前排,待突厥骑兵靠近便万箭齐发,又命蕃兵绕至突厥军后方袭扰。双方激战竟日,唐军虽伤亡千余,却斩杀突厥兵六千余人,还缴获了贺鲁囤积的大批牛羊与粮草。此役虽未彻底擒获贺鲁,却重创西突厥主力,为后续苏定方彻底平定西突厥之乱,埋下了关键伏笔。
鹰娑川战后,程知节并未乘胜追击。夜里,副将王文度却揣着份“密诏”求见,声称陛下恐程知节轻敌冒进,令他暂掌兵权,按兵不动以“稳扎稳打”。程知节接过诏纸,指尖触到纸面粗糙的纹理——他随太宗征战多年,深知御笔诏书写用的宣纸何等细腻,心中顿时起了疑,却碍于“君命”二字,只能按捺不发。
可王文度掌兵后,竟下令将投降的西突厥部落悉数劫掠,还说“杀降立威”。程知节闻讯赶去时,帐篷外已满地狼藉,老弱妇孺的哭喊声混着风沙飘过来,他一把揪住王文度的甲胄,银须因怒而颤:“我大唐军威,靠的是护民而非屠降!你这是在坏陛下的名声!”两人争执间,苏海政等将官也纷纷站在程知节一侧,王文度才悻悻罢手,却悄悄把劫掠的财物藏了大半,打算回朝邀功。
这桩事终究没能瞒住。大军班师回长安后,御史当即弹劾王文度矫诏弄权、滥杀降众,程知节虽未参与,却因“失察之责”被削去了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之职。他卸甲那日,站在朱雀大街上望着宫墙,忽然想起出征前太宗拍着他肩膀说的“西域安危,托付于你”,喉间一阵发涩——他终究没能亲手平定贺鲁,这成了他晚年最大的遗憾。
朝廷没让西突厥的乱局持续太久。次年正月,太宗点了苏定方为伊丽道行军总管,率回纥、汉兵共万人,再征西突厥。苏定方接过兵符时,特意去见了程知节。老将军拄着拐杖,把自己手绘的西域地形图递给他,指着眼眶泛红:“贺鲁的主力多在曳咥河一带,那里沙深,骑兵难行,你可从北面的峡谷绕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苏定方握紧地图,郑重颔首:“末将定不负陛下,也不负老将军所托。”
大军行至曳咥河时,果然遭遇贺鲁的十万大军。西突厥兵见唐军兵少,纷纷拍马冲锋,烟尘滚滚几乎遮天蔽日。苏定方却丝毫不慌,令步兵列成方阵,长枪朝外,弩兵藏于阵中;自己则率骑兵绕至敌军西侧,待西突厥兵冲到方阵前、被长枪抵住无法前进时,突然挥师杀出——唐军骑兵如利刃般切入敌阵,刀光闪过,西突厥兵阵脚大乱,纷纷溃逃。苏定方率军追了三十里,斩首数万,贺鲁带着残部往石国方向逃去。
追到石国边境时,苏定方得知贺鲁已被石国国王诱捕,正打算献给漠北的回纥。他当机立断,率两百精骑连夜奔袭,在石国城外截住了押送贺鲁的队伍。月光下,苏定方横刀立马,声震四野:“大唐苏定方在此!石国若敢私藏叛贼,便是与大唐为敌!”石国国王见唐军气势如虹,吓得立刻献出贺鲁,还亲自捧着降书出城归附。
消息传回长安时,太宗正与群臣议事,闻言当即拍案大笑:“苏定方真乃良将!西突厥平定,丝路可通矣!”而辽东那边,程名振也没闲着——他在南苏城旧址筑起堡垒,派士兵教边民开垦冻土、种植耐寒的粟麦,还设立了烽燧,一旦高丽有异动,半日之内就能传讯至营州。边民们感念他的恩德,自发在堡垒外立了块石碑,刻着“程公护境”四个大字。
这年冬,西域的商队再次踏上丝绸之路,驼铃响过葱岭时,商人们望着沿途唐军驻守的驿站,终于不用再怕突厥劫掠;辽东的雪地里,边民们忙着收割晚粟,孩子们在堡垒外堆雪人,笑声传得很远。大唐的东西两线,终究都迎来了安宁——这安宁里,藏着程知节的遗憾、苏定方的锐勇,也藏着无数唐军将士的血汗,更藏着一个王朝守护疆土、护佑百姓的初心。
长安西市的醉仙楼,刚过晌午就满了人。楼下桌案挨着桌案,西域商人的驼铃还挂在腰间,唐军老兵的甲片蹭着木凳响,王谨安捧着酒碗,正跟石奕珩说上月护送经卷到敦煌的事,眼角余光瞥见楼梯口上来帮人——为首的锦衣少年摇着折扇,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一进门就把靠窗的雅座占了,还一脚踢翻了邻桌卖货郎的货筐,绢帕散了一地。
“瞎眼了?没看见本公子要坐这儿?”少年是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李修,仗着父亲的势,在西市横行惯了,此刻他捏着酒壶抿了口,突然瞥见墙上挂的“丝路安靖图”——图上画着苏定方率唐军在曳咥河杀敌的模样,顿时嗤笑一声,把酒壶往桌上一墩,声音大得整个酒楼都静了:“什么破图!苏定方那厮,不过是运气好捡了贺鲁的漏,真论打仗,还不如我爹当年平江南利索!”
这话刚落,邻桌的唐军老兵“哐当”一声摔了酒碗,浑浊的眼睛瞪着李修:“你这黄口小儿懂个屁!曳咥河那仗,苏总管带万人抵十万突厥兵,弟兄们冻得手指都弯不了,还照样挥刀砍人,你爹平江南?那是敌军早降了!”
李修被噎得脸通红,拍着桌子站起来,仆役也跟着撸袖子:“老东西活腻了?敢跟本公子顶嘴!”说着就要伸手推老兵,王谨安猛地起身拦在中间,他刚走镖回来,手上还带着茧子,一把攥住李修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李修疼得龇牙:“公子说话要讲良心,苏总管平定西突厥,你才能在长安安稳吃酒;程都督守辽东,边民才不用怕高丽劫掠,怎能张口就诋毁?”
李修挣扎着骂:“你算哪根葱?不过是个走镖的泥腿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石奕珩这时才缓缓放下酒碗,左手按在腰间佩刀上——那刀正是之前跟凌霜寒交手时用的,刀鞘上还留着剑痕,他眼神冷得像西北的风:“永绥帮石奕珩,上个月刚送过西域商队,商人们说,若不是唐军守着驿站,他们早被突厥抢得精光。公子若再胡言,休怪我不客气。”
周围食客也纷纷附和,西域商人捧着胡饼过来,用生涩的汉话道:“这位公子错了,我从于阗来,路上见唐军士兵给我们补驼鞍,还帮我们打跑马贼,他们是好人!”李修见满楼人都对着自己,顿时没了底气,却还嘴硬:“你们……你们等着,我爹是吏部侍郎,我让他治你们的罪!”
正闹着,酒楼外传来马蹄声,几个身穿青色公服的官差走进来,为首的捕头一看见李修,脸色顿时变了——早上侍郎刚吩咐过,让看好小儿子别惹事,没成想还是闹到醉仙楼来了。捕头赶紧上前拉李修:“公子快跟我走,侍郎大人在府里等你呢!”李修还想撒泼,被捕头狠狠瞪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走,路过王谨安时,还不忘放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风波平息,老兵端着酒碗过来,敬了王谨安和石奕珩一杯:“多谢二位小兄弟,不然今天这口气我咽不下!”酒肆老板也笑着过来,给两人添满酒:“这桌酒我请了!像二位这样敢说公道话的,咱醉仙楼欢迎!”
王谨安喝了口酒,只觉得浑身暖烘烘的——他想起走镖时见过的唐军驿站,想起敦煌商人们的笑脸,忽然明白,不管是走镖护商,还是唐军守疆,说到底都是为了这长安的安稳,为了老百姓能安心吃酒、踏实过日子。石奕珩看着窗外往来的行人,指尖轻轻摩挲着刀鞘,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只余一丝平和——或许,这就是他们守着的“规矩”,守着的“公道”。
醉仙楼偶遇苏府眷
风波刚歇,醉仙楼外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丫鬟清脆的提醒:“夫人慢些,台阶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门口站着位身着藕荷色襦裙的女子,鬓边簪着支素雅的玉簪,由个穿青布衫的丫鬟扶着,正是苏定方的小妾柳含章,丫鬟名唤青禾。
原来柳含章今日要去西市给苏定方买他爱吃的糖蒸酥酪,路过醉仙楼时,青禾眼尖,瞥见窗边坐着的老兵——那老兵肩上还留着当年随苏定方征战时落下的箭疤,青禾前几日随柳含章去军营送衣物时见过,便悄悄扯了扯柳含章的衣袖:“夫人,是苏将军麾下的张老军爷呢!”
柳含章闻言,便顺着青禾的目光往里望,正好听见老兵正跟王谨安说:“苏总管待我们这些旧部最是体恤,去年我腿疾犯了,还是他让人送的伤药……”她心里一暖,便让青禾扶着,轻轻走进了酒楼。
“张军爷安好。”柳含章的声音温婉,刚一开口,老兵就愣了,转头看见她鬓边的玉簪——那是苏定方去年生辰时给她挑的,老兵在军营见过,当即起身行礼:“夫人怎么来了?”
李修闹事时柳含章虽没听见,却从青禾方才的低语里猜了几分,此刻见满楼人都望着自己,便浅浅一笑,对着众人福了福身:“方才听青禾说,有人为我家将军说公道话,含章代将军谢过各位。”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墙上的“丝路安靖图”上,眼底满是柔和,“将军常说,曳咥河那仗能赢,靠的是弟兄们拼命,靠的是沿途百姓帮衬,他从不敢居功。方才若有冒犯各位的人,也望大家别往心里去。”
青禾在一旁帮腔:“就是!前几日将军还跟夫人说,要不是长安百姓安稳度日,商人们敢走丝路,他守着西域也没意义呢!”这话一出,满楼人都笑了,方才李修闹出来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王谨安看着柳含章温文的模样,想起走镖时见过的唐军驿站,忽然觉得,苏将军能安心打仗,大抵也有这位夫人的一份功劳。石奕珩则注意到柳含章袖口沾着点墨痕,想来是在家帮苏定方整理军情文书时蹭上的,心里对这位苏府夫人又多了几分敬重。
柳含章没多留,见酥酪铺快到时辰了,便让青禾拎着食盒,又跟众人道了声谢,才缓缓走出酒楼。青禾扶着她下台阶时,还不忘回头对老兵喊:“张军爷,下次见到将军,我替您问安呀!”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西市的人流里,老兵捧着酒碗叹了句:“苏将军好福气,娶了这么明事理的夫人。”王谨安笑着点头,举起酒碗跟石奕珩碰了碰:“有这样的将军,这样的夫人,还有咱们这些肯说公道话的人,这长安的日子,才能一直安稳下去。”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酒楼的木桌上,映着碗里的酒液泛着暖光。邻桌的西域商人又开始哼起了家乡的小调,老兵则继续讲着苏定方在西域的故事,醉仙楼里的热闹,又渐渐回来了——这热闹里,藏着寻常百姓的烟火气,藏着家国安稳的踏实感,更藏着每个人心里那份对“公道”与“安宁”的守护。
永徽六年的冬雪落得猝不及防,一夜之间便给大明宫裹了层薄纱。紫宸殿的琉璃瓦本是明黄,此刻覆着雪,倒像撒了把碎糖,可殿内的气息却凝滞得能冻住呼吸——武如意正随唐高宗李治站在阶上,接受百官朝贺。
她身着赤金绣九龙纹的皇后朝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腰间玉带束得紧,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凤冠上的七尾明珠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颤动,垂落的珠串扫过颊边,她却连眼睫都没动一下,只平视着阶下百官,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霜。眼角余光掠过左侧,恰好撞见长孙无忌的目光——这位太宗托孤重臣身着紫色一品官袍,玉笏拄在地上,指节攥得发白,花白的胡须垂在胸前,看似垂眸听礼,可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冷得像殿外的雪。
武如意心里清楚,这冷意不是冲她这新后身份来的,是冲她背后那股正慢慢撕开关陇集团垄断的力量。半月前废后之事还历历在目:王氏被废那日,长孙无忌领着褚遂良、于志宁等元老跪在太极殿外,青石板上的雪被他们的朝服压融,褚遂良甚至磕破了额头,血混着雪水渗进砖缝,可李治最终还是松了口——连长孙无忌搬出“太宗遗训”时那声颤抖的“陛下忘先帝托孤之恩乎”,都没能拦住这桩事。
“长孙公,”朝贺礼毕,百官散去时,褚遂良快步追上长孙无忌,他的青色朝服袖口还沾着昨日冒雪去王府议事的雪渍,没来得及拂掉,刚直的脸上满是忧色,声音压得极低,“昨日柳奭派人递了密信,用的是蜡丸藏字的法子——废后王氏在城南别院,还能收到外臣的书信,听说都是以前东宫旧部写的,劝她‘静待时机’。还有兰陵萧氏那边,我派去的人回报,说萧氏家主萧鹤已悄悄去了江淮,找了个叫‘刀疤脸’的盐枭,许了五百两黄金,要借盐枭的人手搅乱地方。”
长孙无忌脚步一顿,玉笏在手里转了半圈,眼底冷光更甚:“他们是想借‘后宫失序’的由头,逼陛下‘正后位’。在他们眼里,一个从先帝才人爬上来的女子,终究不如王氏、萧氏这些出身望族的‘合规矩’。”他抬头望向中宫的方向,琉璃瓦上的雪正簌簌往下落,“可他们忘了,武如意能厘清‘小公主之案’,能替陛下草拟《内训》,连户部奏报里的流民安置疏漏都能一眼挑出——这女子的眼界,早不是后宫那点方寸地了。”
而此刻的中宫寝殿,武如意刚送走前来请安的太平公主,便屏退了殿内伺候的宫人,只留下心腹宫女婉儿。紫檀木案上燃着两支龙涎香,烟气袅袅绕着案上的江淮舆图,她摘下凤冠,随手放在妆台上,赤金凤钗的尖儿蹭过描金镜匣,发出轻响。她没看镜中自己的倒影,只拿起案上那封刚送到的密报,指尖划过“萧鹤赴江淮,会刀疤脸于盐城码头”的字样,指腹的薄茧蹭得纸页发响。
“婉儿,”武如意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柳奭给王氏递信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婉儿躬身站在案侧,一身浅绿宫装,袖口绣着细巧的兰花纹,神态恭谨却不怯懦:“回娘娘,是前东宫的老宦官李德全,如今在别院当差,早年受过王氏母亲柳夫人的恩惠。玄镜司的人盯着他三日了,见他每次送东西去别院,都会绕路经过城西废观,像是在跟谁接头。还有萧氏那边,刀疤脸最近在盐城收了不少散盐,囤在城郊的破庙里,看规模,像是要往长安运。”
武如意冷笑一声,将密报扔在舆图上,指腹点在“盐城”二字上:“萧鹤倒会挑地方,盐城是江淮盐运的要道,一旦私盐堵了航道,地方官必然上奏,到时候朝堂上那些人又要借‘民生问题’发难,说我这个中宫‘干政失德’,连地方安稳都护不住。”她抬眼看向婉儿,眼神锐利起来,“你去给陈默传个话,让他亲自去趟江淮,不仅要盯紧刀疤脸的私盐,还要查城西废观——李德全接头的人,说不定跟萧氏也有关联。另外,让他翻查近三个月的报案记录,尤其是涉及‘私盐’‘萧姓’的,别漏了任何线索。”
婉儿应声退下后,李治掀着帘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殿外的寒气,他快步走到武如意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天这么冷,怎么不披件披风?”他能察觉朝堂上的暗流,也知道长孙无忌等人对武后的不满,可每次看到武后对着舆图蹙眉,细算流民的粟米派发数量时,他就觉得,这个能与他并肩看江山的女子,比那些只知守着旧规矩的元老,更懂如何让大唐好起来。
武如意回头,指尖轻轻蹭过李治手背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语气软了些:“臣妾在想,明日去感业寺探望太后,该带些什么。太后近日总念着江南的菱角,御膳房新做了菱角糕,臣妾想着带些过去。”她没提朝堂的纷争,却知道,有些事急不得,得像熬药那样,慢慢煨着,等火候到了,自然能分清药渣和药液。
而此刻的玄镜司卷宗室,陈默正借着油灯的光翻查案卷。他身着玄色劲装,腰间悬着把短刀,脸上带着道浅疤——是早年查案时被刺客划伤的,手指修长,翻卷的动作又快又稳。案上堆着近三个月的报案记录,大多是失窃、斗殴的小事,他正准备翻到下一本,指尖却突然顿住——一张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石姓少年,年十五,报案称于城西废观外见数名黑衣人行迹可疑,运着十余个封死的粗布盐袋,袋口漏出青灰色盐粒,伴有腥气”,报案日期,正是三日前。
陈默眉头一挑,拿起那张纸凑近油灯,指腹摩挲着“城西废观”“青灰色盐粒”几个字——这废观,不正是婉儿说的李德全接头的地方?而青灰色带腥气的盐,他早年查私盐案时见过,是掺了泥沙和海水晒制的劣盐,长期食用会伤人肠胃。
“石姓少年……”陈默低声念着,将这张报案记录折好塞进怀里,起身吹灭油灯,“看来,这江淮的私盐案,还得从这少年查起。”殿外的雪还在下,玄镜司的灯笼在风里晃着,映着他快步离去的身影,也映着这大明宫深处,正悄悄蔓延的暗流。
掖庭残焰
永徽六年的雪总带着股透骨的寒,连掖庭宫西侧的别院都被冻得缩在暮色里。朱漆门早裂了缝,寒风裹着雪沫子往里灌,卷得地上的枯草打着旋儿,落在萧淑妃的石榴红锦裙上——那还是她做淑妃时的旧衣,裙摆磨出了毛边,腰间的金线绣纹褪得发淡,唯有发间那支银钗,还沾着点昔日兴庆宫的珠光。
她蜷在冰冷的土炕边,指尖反复摩挲着炕沿的裂纹,耳尖却竖得老高。院外传来老宦官拖沓的脚步声时,她猛地直起身,眼底瞬间亮起的光,又快得像被寒风掐灭。来的是前东宫旧人李德全,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个缺了口的青瓷碗,碗里是温吞的粟米粥,几粒豆子浮在表面,连点油星都没有。
“娘娘,喝口粥吧。”李德全把碗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袖口悄悄往她手里塞了张叠得极小的麻纸,“萧氏家主的信,方才从侧门递进来的,玄镜司的人盯得紧,我绕了三圈才敢过来。”
萧淑妃的指尖攥紧麻纸,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连指节都泛了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了上面的字——是萧鹤的笔迹,说已联络上江淮盐枭刀疤脸,愿出三百两黄金助他囤私盐、堵航道,只要搅得江淮百姓闹事,逼李治调兵去平乱,朝堂上长孙无忌等人便会趁机弹劾武如意“干政失德”,到时候再把她从掖庭接出去,复位为后。
“黄金……刀疤脸……”她喃喃念着,眼底浮出狠厉的光,忽然摸出发间的银钗,用力掰下钗头的宝石——里面藏着一小片金箔,是她最后一点私产,塞给李德全,“你把这个交给萧鹤的人,告诉他,若事成,我必奏请陛下恢复萧氏爵位,再赏他万亩良田!”
李德全捏着金箔,手都在抖:“娘娘,玄镜司的婉儿姑娘最近总派人盯着掖庭,昨日还抓了个给废后王氏递信的小宦官……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
“冒险?”萧淑妃突然拔高声音,又赶紧压低,语气里满是昔日的骄纵与如今的绝望,“我在这掖庭里冻了三个月,武如意那个狐媚子却穿着凤袍受百官朝拜,这才是冒险!陛下心里还有我,只要江淮一动,他定会想起我的好!”
可她没看见,李德全刚走出别院的角门,就被两个穿玄色劲装的人拦住。为首的女子正是婉儿,一身浅绿宫装外罩着墨色披风,眉眼沉静,手里把玩着枚玄镜司的铁令:“李公公,把萧淑妃给的东西交出来吧,还有萧鹤的密信——您若说实话,还能留条活路。”
李德全“扑通”一声跪下,金箔从袖管里掉出来,滚在雪地上,泛着冷光。他抖着嗓子把萧淑妃的话、萧鹤的计划全说了,连自己每次绕路去城西废观接头的事都没敢瞒。婉儿让人把他押下去,转身便往中宫赶,披风的下摆扫过积雪,没留下半道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