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汴州城(1 / 2)

春深日暖,西市南巷的布庄前,苏二郎(苏雨欣)正将新染的苏木红布挂上竹架。布匹在阳光下泛着晚霞般的流光,引得路过的妇人驻足惊叹。忽闻银铃轻响,他抬头便见花万紫提着香篮袅袅而来,篮中装着新制的安息香丸,袖口忍冬纹随步摇曳。

“苏掌柜这匹红布染得极好,”花万紫驻足轻笑,“可是用了波斯苏木?”她的目光掠过布面,似在品鉴香料般细致,“色泽沉而不艳,倒像我们制香时熬出的第一道凝脂。”

苏雨欣耳根微热,忙递上一块布样:“花娘子眼力毒辣……这染料确是胡商伊思哈所赠。你若喜欢,我留半匹给你裁件夏衫——听说安息香燥热,配这凉快布料正相宜。”他话音未落,隔壁张阿婆便探头打趣:“二郎今日怎这般大方?上回老身买布多要一尺边角料,你还要收三文钱哩!”

花万紫掩唇一笑,从篮中取出个绣薰衣草的香囊递过去:“不必裁衣,只求苏掌柜允我些碎布头——香铺里缺了裹香料的绸帕,若用你这红布残角,既省料又添色。”她指尖掠过苏雨欣掌心,留下清浅合欢香,“另有一事……三日后终南山采药,可需搭我的驴车?王绣兄妹也同去。”

原来那日王二闹事后,花万紫与王绣常结伴采药。王绣识草、万紫辨香,二人竟琢磨出以薄荷混紫苏驱蚊、木樨花配合欢助眠的新香方。此番上山是为寻野生艾草,恰逢苏雨欣亦需采购染布所需的茜草根。

三日后晨雾未散,驴车碾着青石板往南山行。阿瑾在前赶车,王绣与万紫并肩而坐,苏雨欣则护着药篓坐在后箱。途经溪畔时,万紫忽指着一丛紫花道:“那是黄芩?花开得比药铺晒的还旺。”苏雨欣却摇头:“是葛花……染布时能出鹅黄色。”二人争辩不下,王绣噗嗤笑了:“万紫姐姐认香第一,二郎哥哥认色第一,倒都是‘痴人’!”

车至山腰,四人分头行动。苏雨欣采完茜草,忽见崖边生着一片罕见蓝萼花,想起万紫曾提过“制龙涎香需寻带矿气的花种”,便冒险攀摘。不料脚下青苔滑腻,他踉跄欲坠时忽被一把拉住——竟是花万紫弃了药篓赶来,发间银铃乱响,掌心尽是冷汗。

“不要命了?”她难得蹙眉,“这花名‘鬼臼’,根茎有剧毒,碰了手背溃烂三日!”苏雨欣怔怔递上花束:“我见你香谱里画过相似……”万紫愣了片刻,忽然取出手帕裹住花茎:“傻人!我要的是白瓣黄蕊那种。”语气虽嗔,却将帕子塞进他袖口,“回铺子用苦参汤洗手,莫留毒气。”

归途夕照铺满西市,王绣兄妹先下车送药。驴车内只剩二人,苏雨欣忽从怀中掏出一卷靛蓝布:“碎布头攒的……给你裹香。”布角却绣着隐忍冬纹——分明是新布裁的。万紫垂眸摩挲布纹,良久轻声道:“三日后戌时,波斯邸店新到一批蔷薇水,据说掺了琉璃海岸的龙涎……同去否?”

车窗飘入阿瑾哼唱的坊间小调,混着晚风与药香,将苏雨欣一声“好”字裹得温柔缱绻。

夕照把驴车的木轮染成蜜色,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慢了半拍,像把方才那句“好”又在风里滚了滚。花万紫把靛蓝布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贴身的香袋旁——那里还藏着枚半融的蜜饯,是前日苏雨欣借口“王绣给多了”塞来的,甜意早浸进了布纹里。苏雨欣侧头看她,见她指尖在布角冬纹上轻轻蹭过,耳尖悄悄漫上红,忙转开眼去看窗外,却撞进满街晚霞,连天边流云都像被药香染得软乎乎的。

这三日倒过得快。苏雨欣每日清晨帮王绣劈柴煎药,午后总绕路从波斯邸店前过,看伙计搬香料箱,听里面传出的琉璃碰撞声,心里竟比打了场胜仗还慌。直到戌时梆子敲过,他攥着藏了龙涎香碎的油纸包,刚拐进巷口,就见波斯邸店的鎏金铜铃晃了晃,花万紫拢着素色披风站在灯影里,指尖沾着点碾香的细粉,像落了星子。

“来了?”她抬眸时,灯光落在眼尾,软得像那晚的晚风。苏雨欣忙把油纸包递过去:“路过香铺,见这龙涎碎好……掺蔷薇水该更衬。”话没说完,就被店家笑着打断——高鼻深目的波斯人捧出琉璃瓶,一拧开盖子,甜润的蔷薇香混着清冽龙涎气漫开来,竟比晚霞还醉人。

花万紫蘸了点香露,忽然凑近他袖口闻了闻:“你袖口沾了薄荷香,是帮王绣晒药了?”苏雨欣脸一热,刚要应,就见她把那卷靛蓝布掏出来,里面裹着半盒沉水香:“早用你的布裹好了,如今掺了蔷薇水,倒成了独一份的香。”

两人并肩走出邸店时,巷口琉璃灯把影子叠在一块儿。晚风卷着香,又飘来段似曾相识的小调——是阿瑾在药铺门口哼的。花万紫脚步顿了顿,轻声道:“明日王绣说要晒桂花,说能腌成糖,也能掺进香里……”

“我去帮忙!”苏雨欣抢着应,声音比巷里的灯还亮。花万紫弯了弯眼,把裹着香的靛蓝布往他手里塞了塞:“那这香你先拿着,明日……带些桂花来配。”

夜色里,苏雨欣攥着染了香的布,只觉得连晚风都甜得发黏,那句没说出口的“日日都来”,早跟着香意,悄悄漫进了彼此的心里。

暮春清晨,王绣和母亲柳氏踏上去汴州的路。母亲挎着装满紫苏和合欢花的布包,说是给外婆做安神香枕;王绣怀里则揣着新织的细麻布,上面绣着终南山采药时见的黄芩花——那是外婆最爱的花样。

马车驶出长安城,沿汴水东行。柳氏望着窗外泛金的麦田,轻声说起旧事:“你外婆的村子叫‘汴城’,古时出过个叫卞和的樵夫,在荆山得了宝玉。村里人常说,汴水沙里的碎云母石,夜里会发蓝光,像藏着宝。”

王绣好奇地撩开车帘,见河滩上确有星点微光,忽想起花万紫提过的“波斯商人采云母入香”,心下盘算:若真能寻到,或许能制出新香方。

日暮时分,马车停在一处青瓦白墙的院落前。门楣悬着“卞氏旧宅”的木牌,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妇正踮脚摘檐下的艾草——正是外婆卞氏。她耳垂戴着罕见的云母坠子,与王绣在平康坊胡商处见过的波斯耳珰形制相似。

“王绣都这般大了!”外婆笑着拉她进门,指尖薄茧摩过王绣手背,“上次见你,还是你爹病逝那年,你才这么高。”她比划着,腰间一串青铜钥匙叮当作响,其中一枚刻着狼首纹,竟与阿史那云姬金镯上的图腾有几分神似。

夜饭时,外婆端来汴城特有的“荆山玉豆腐”——用汴水沙滤过的豆浆点成,质如凝脂,佐以薄荷蜜饯。柳氏替外婆拢发时,忽讶然:“娘,您后颈这朱砂痣……何时多了三道金纹?”

外婆摆手一笑:“去年暑天在荆山采菖蒲,遇雷雨跌进道观遗址,醒来便如此了。村巫说是‘三才护佑’,我倒觉着是沾了前朝道士炼丹的朱砂。”

王绣却心下一动:她曾在宋清荷药柜暗格中见过《太乙遗册》,载有“丹砂化纹,星陨之兆”。再看外婆云母坠子折射的烛光,在墙上投出奇异星图,与那日陈默玉佩所显幽冥沙轨迹隐隐相合。

次日,外婆带王绣去汴水畔采云母。河滩上,几个孩童正用苇杆拨弄沙石,唱着古老歌谣:“卞和哭,凤凰飞,荆山玉碎汴水围——”王绣蹲身细看,见沙中云母竟排成二进制代码般的点阵,与她袖中暗藏的天机阁算筹隐隐共鸣.

忽闻马蹄声急,一骑绝尘而来。马上跳下个戴粟特银环的少年,气喘吁吁递上信笺:“王绣姑娘!长安来信,宋掌柜说星陨阁异动,疑与汴城‘荆山玉心’有关!”

信纸展开,宋清荷字迹潦草:“昔年突厥公主携星穹器潜藏汴城,器核化玉,代代守护。今阁众追索,速携护器归长安静候。”

外婆叹息一声,从怀中取出那枚狼首钥匙:“该来的终归来了。王绣,你可知外婆本名——阿史那云姬的乳母卞氏?这钥匙能开荆山地宫,玉心就在其中。”

暮色浸染汴水,王绣握紧钥匙。河风送来外婆轻语:“你娘本名静姝,取自前朝废后谥号。当年我为避星陨阁追杀,借卞和传说藏身于此。如今,该把故事还给你们了。”

《长安夜魇:汴水云母洞》

子时三刻,汴水河滩的云母石突然泛起幽蓝磷光。王绣攥着外婆给的狼首钥匙,指尖被钥匙表面浮起的二进制纹路烙得生疼。对岸荒废的荆山采矿洞里飘出《秦王破阵乐》的旋律——那是三巧儿常哼的调子,此刻却裹着突厥语吟唱的诡异颤音。

“星陨阁的‘声蛊’!”薛忠猛地按住王绣肩膀,“快用薄荷叶塞耳!”他战靴碾碎滩涂上发光的云母石,碎石竟渗出朱砂般的血水。血珠滚落处显露出星穹族母舰的导航图,与外婆后颈的金纹朱砂痣完全重合。

河面突然掀起逆流漩涡。王二戴着青铜饕餮面具立于涡心,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笼里困着挣扎的萤火虫——正是三日前宋清荷药铺失踪的“药引”。他的突厥语带着河东口音:“交出狼首钥匙,否则汴城今夜化作血池!”

王绣突然扯断颈间银链。链坠竟是半枚波斯银币,币身粟特文“月氏后裔”骤然发光。银光射向漩涡时,王二的面具应声碎裂,露出底下腐烂的狼首刺青——正是星陨阁“蚀骨蛊”发作的征兆。

“原来你才是蚀月魔神的容器!”薛忠挥刀斩断王二左臂,断肢竟化作吐火罗血蛛群。虫群扑向王绣时,她怀中的合欢花香囊突然炸开淡紫烟雾——是花万紫暗藏的安息香精。

烟雾弥漫处,采矿洞深处浮起七具青铜棺。棺盖的星穹族能量符文与外婆的云母耳坠共振,将王二体内的蛊虫尽数吸出。蛊虫在棺顶拼出“武曌”二字时,汴城钟楼突然敲响第四十一声哑钟——那是贞观十七年惊蛰的报冤信号。

晨光熹微中,王绣将狼首钥匙插入棺阵中枢。棺盖开启的瞬间,她看见三巧儿安睡在星穹族能源核心中,心口的朱砂痣正随着《秦王破阵乐》节奏搏动。

暮春三月,阿福的二姐梁盼娣在汴水畔浣衣时,遇见了青衫书生杜文若。他自称是赴京赶考的洛阳士子,腰间悬着枚刻“弘文馆”的铜牌,袖口却沾着西市胡商常用的龙涎香粉。盼娣攥着捣衣杵,看他用苇杆在沙地上写“蒹葭苍苍”,河风拂过他染着墨渍的指尖——那墨色遇水不散,竟是波斯邸售的金粉墨。

“姑娘可愿为小生研墨?”杜文若递来只青瓷砚,砚底暗刻突厥狼首纹,“待高中后,必以三斛明珠聘姑娘为妾室。”盼娣瞥见他靴帮沾着星陨阁特有的朱砂泥,却仍将砚台裹进汗巾。她记得阿福说过,星陨阁惯用“墨香诱”控制人心。

深夜,杜文若约盼娣至荆山废观。殿内弥散着安息香,香炉饕餮纹与王二面具同源。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溃烂的蛊疮:“好姑娘,需你心头血做药引——这是星陨阁的‘情蛊’!”盼娣疾退时撞翻香炉,炉灰显出血字:“贞观十七年惊蛰,蚀月魔神需处子血”。

恰在此时,阿福带着薛忠破门而入。薛忠的横刀斩断杜文若左臂,断肢竟化作吐火罗血蛛!盼娣猛地扯断颈间银链——那是花万紫所赠的驱蛊香囊,银链坠着的合欢花苞炸开紫雾,血蛛瞬间化为灰烬。

真相在晨雾中揭晓:杜文若实为星陨阁“墨使”,专诱身怀纯阴之血的女子。他靴底的朱砂泥通往汴城地下祭坛,坛中七具青铜棺皆刻着盼娣的生辰八字。而那块“弘文馆”铜牌,原是宋清荷药柜遗失的镇蛊牌。

盼娣将染蛊的汗巾沉入汴水时,对阿福轻笑:“且将这书生留给终南山的猫妖处置——听说他们最恨负心人。”河面浮起的泡沫中,隐约传来《秦王破阵乐》的旋律。

龙虎山下的宋家老宅,青瓦灰墙隐于竹林深处,门楣悬着块风吹日晒的桃木符,刻的是天师府镇煞纹。宋清荷挎着药篮推开斑驳木门时,檐角铜铃忽无风自响——那是幼时娘亲挂的“惊蛰铃”,每逢山雨欲来必鸣。

堂屋供桌摆着双亲牌位,牌位下压张泛黄丹方,墨迹是娘亲特有的簪花小楷:“龙虎山朱砂三钱,配晨露研服,可镇惊悸”。宋清荷指尖抚过“朱砂”二字,忽想起昨夜终南山裂隙里渗出的血色泥土,心头莫名一颤。

后院丹井沿石缝生着紫叶草药,阿福踮脚去采时,粟特银环不慎坠入井中。井底忽然传来空洞回响,似有金属机关转动。宋清荷忙点松明照去,见井壁浮凸出星穹族二进制刻痕,与阿福银环上“月氏后裔”纹路同源!

“阿爷,这井……”阿福话音未落,老周突然喘着粗气闯进院门:“宋掌柜!王二带人封了山脚祭坛,说掘出前朝突厥公主的狼首棺了!”

三人疾步赶至祭坛,见青铜棺椁已被村民撬开。棺中女尸颈佩狼首珏,掌心紧攥卷《乙巳占》残篇——纸页间夹着片枯荷,荷上墨字竟是宋清荷娘亲笔迹:“贞观十一年惊蛰,星陨阁借龙虎山丹穴养蛊”。

宋清荷猛地扯开残篇,背面赫然露出半幅长安地脉图。图中西市宋清荷药铺的位置,被朱砂圈出“蚀月魔神瞳井”六字。她忽然忆起娘亲临终呓语:“清儿,莫碰井中月……”

夜空雷炸响,暴雨冲刷着棺中女尸的脸。褪去泥污后,那容貌竟与宋清荷有七分相似。阿福的银环突然在井底迸发蓝光,整口丹井开始轰鸣旋转,井水倒灌处浮起枚波斯鎏金香囊——囊身蚀刻的,正是宋清荷药柜底层暗格的鸳鸯锁纹。

龙虎山丹井沿,宋清荷凝视井壁阴刻星象凹痕(替代二进制刻痕)——阿福坠落的粟特银环正卡在“天枢”位,环上“月氏后裔”纹路与凹槽严丝合缝。“这井是星轨罗盘!”老周疾呼打断,山脚祭坛已被掘出狼首青铜棺。

棺中女尸掌心的《乙巳占》残页夹着枯荷,荷上墨字刺痛宋清荷双目:“贞观十一年惊蛰,星陨阁借丹穴养蛊”。她颤抖翻转残页,背面长安地脉图上赫然圈着自家药铺——“蚀月魔神瞳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