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黄皮子夜行(1 / 2)

李云飞提剑追至古庙残垣时,胸口已闷得发疼——方才在林子里追了黄皮子三里地,粗布袍角被荆棘划得满是破口,剑穗上还沾着半片带露的腐叶。月光透过斑驳树影洒下,在青苔斑驳的石阶上织出碎银似的网,风卷着庙内飘出的霉味与腐叶气,呛得他忍不住咳了声。

那黄皮子却没再逃,竟后肢立起蹲在石阶顶端,前爪拢在胸前,活像个人拱手的模样。它浑身黄毛沾着泥点,唯有琥珀色的眼珠在暗处亮得瘆人,开口时声音尖细如生锈的剪刀划着湿木,刺得人耳膜发疼:“李大人,莫要追了——您命里该有此劫,躲不掉的。”话音落时,林子里突然起了阵怪风,惊得枝桠上的寒鸦“呱呱”四散,黑羽飘落在李云飞脚边,像极了碎掉的纸钱。

身后的兰儿早没了力气,一跤瘫坐在地,后腰撞在断碑上,疼得她倒抽冷气。她脸色惨白如纸,牙齿打颤得“咯咯”响,手指死死攥着李云飞先前给的护身符——那黄绸子早被汗浸湿、捏得发皱,指节却仍用力指着庙门残破的匾额:“大、大人您看……那‘青云观’三个字……”

李云飞忙举高手里的煤油灯,昏黄的光焰在风里晃得厉害,照得匾额上的朱漆一片片往下卷,像剥落的痂。朱漆底下,竟露出层暗褐色的痕迹,凑近了看才辨出是早已凝结发黑的血迹——血迹顺着匾额的木纹漫开,把“青”字的竖勾晕成了扭曲的手指形状,“云”字的两点像两只圆睁的眼,整行字歪歪扭扭爬在木头上,活似被人掐着脖子写出来的蚯蚓。

他正蹙眉细看,忽闻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脆响——是瓦片从断墙上滚落的声音。李云飞猛地转身,剑刃已横在身前,却见柳如烟执伞立在断墙下:她穿的月白旗袍沾了些泥点,乌木伞柄被手指轻轻转着,伞面绘的金线牡丹本该鲜亮,此刻花瓣边缘竟渗出点点猩红,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似的。

“师傅怎么在此?”李云飞喉结滚了滚,握剑的手心沁出冷汗——柳如烟素来只穿素白道袍,今日这旗袍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更让他心头发紧的是,师傅周身的气息冷得像冰,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和。剑尖不自觉地颤了颤,寒光映在柳如烟脸上,竟没照出半分暖意。

柳如烟却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软得像棉絮,手里的动作却快得惊人——乌木伞骨“咻”地从伞面里弹射而出,银亮的尖端直取李云飞咽喉,破风的锐响逼得人睁不开眼。“李公子可还记得,三年前你在黑水河畔救下的那个哑女?”她说话时,另一只手猛地翻转伞面,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符咒——朱砂写就的符文里泛着淡黑的气,赫然是去年剿萨满匪寨时,那些妖人用来炼尸的驱邪阵!李云飞瞳孔骤缩,腰腹发力侧身疾躲,伞骨擦着咽喉掠过,带起的风裹着符咒的腥气,刮得脖颈发疼。他反手挥剑,寒光劈向柳如烟手腕,却见她手腕轻转,残破的伞面如蝶翼翻卷,内衬符咒突然亮起暗红微光,庙内温度骤降,青苔石阶上竟凝起层薄霜。

“师傅!”李云飞剑势顿了顿,记忆里柳如烟总着素白道袍,持拂尘教他辨符识邪,此刻伞面符咒却泛着邪异红光——与三年前黑水河畔剿匪时,那些萨满妖人用来炼尸的符咒如出一辙。

黄皮子突然尖啸一声,身形如黄影窜起,利爪直抓柳如烟面门。柳如烟冷哼,另一只手从袖中甩出铁链,链端铁钩带着倒刺,堪堪勾住黄皮子后腿。“孽畜也敢碍事!”她手腕用力,黄皮子被甩向残垣,撞得断墙簌簌掉灰,口中却仍喊:“李大人!她借符咒吸了你三年阳气,再不动手就晚了!”

兰儿这时猛地爬起,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个布包——是之前李云飞让她收着的、剿匪时缴获的萨满厌胜牌。“大人!这牌子遇邪符会发烫!”布包刚递出,就被柳如烟的铁链卷走,厌胜牌落在地上,竟与伞面符咒相吸,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地面青苔瞬间焦黑。

“三年前你救的哑女,本是我师妹清瑶。”柳如烟步步紧逼,伞骨再次弹出,这次带着符咒的黑气,“你以为是救她?实则是破了我布下的护魂阵,让她被黑水河的邪祟吞了魂魄!”她忽然狂笑,声音尖锐如黄皮子:“我苦心三年,借教你驱邪之名吸你阳气,又引黄皮子来乱你心神,就是要在这青云观——当年清瑶埋骨之地,取你性命祭她!”

李云飞只觉心口发闷,三年来柳如烟每回替他“驱邪”时的温热掌心、赠他的“护身符”,此刻都成了刺向心口的刀。他咬碎牙,提剑直指柳如烟:“若清瑶姑娘在天有灵,绝不会容你用邪术害人!”

剑风刚起,黄皮子突然扑到李云飞脚边,叼住他的裤脚往庙后拽:“匾额后有机关!是清瑶姑娘的护魂符!”李云飞余光瞥见残匾下的缝隙,果然有微光透出。他旋身避开柳如烟的铁链,剑鞘砸向匾额——“哗啦”一声,匾额碎裂,露出后面嵌着的一块白玉牌,牌上刻着“清瑶”二字,周身泛着柔和白光。

白光刚起,柳如烟的符咒突然失效,伞面瞬间焦黑如炭。她惊怒交加:“不可能!清瑶的魂魄早就散了!”白玉牌却缓缓飘起,化作一道浅白虚影,正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她轻轻摇头,看向柳如烟的眼神满是悲悯。

柳如烟手中铁链“当啷”落地,瘫坐在地,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师妹……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黄皮子这时走到虚影旁,尖细的声音软了些:“清瑶姑娘守着这青云观三年,就是怕你走火入魔。李大人,你的‘劫’是善恶迷局,如今破了,也算渡了。”

李云飞收剑入鞘,看着浅白虚影渐渐消散,只余下白玉牌落在兰儿手中。庙外的月光不再阴冷,透过断墙洒进来,照在青苔石阶上,竟映出点点细碎的光,像极了清瑶虚影最后那抹温和的笑。

伞骨尖端离李云飞咽喉不过三寸时,忽有一道青影从断墙后掠出——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拂尘柄精准撞在伞骨侧面,银亮尖端偏开半寸,擦着李云飞的衣领钉进身后的残碑里,溅起细碎的石屑。

“柳师妹,二十年的道心,竟要毁在一场执念里?”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腰间系着块通透的墨玉,手里拂尘的鬃毛虽有些凌乱,却泛着淡淡的莹光。他须发半白,眼角刻着细纹,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像浸了月光,扫过柳如烟时,带着几分痛惜。

“玄机子?”柳如烟瞳孔骤缩,握着伞柄的手青筋暴起,“你不是早该在终南山闭关,不问世事了吗?”

玄机子没答,转而看向石阶上的黄皮子——那黄毛畜生见了他,竟收敛了尖刻,后肢微微屈膝,像是在行礼。“黄九,你守着这青云观三年,就是为了等今日?”玄机子声音温和,却让黄皮子琥珀色的眼珠泛起水光,尖细的声音软了些:“玄道长,清瑶姑娘的魂还没散,不能让柳姑娘把她拖进邪道里。”

“清瑶?”李云飞猛地抬头,攥着剑柄的手更紧了,“三年前黑水河畔的哑女,叫清瑶?”

柳如烟突然狂笑起来,旗袍下摆扫过地上的青苔,猩红的牡丹花瓣在伞面上晃得人眼晕:“是!她是我师妹清瑶!当年她为救我,被萨满妖人种下噬魂咒,我好不容易找到护魂之法,却被你——”她指着李云飞,声音陡然尖锐,“你偏要多管闲事!在黑水河畔把她从阵眼救走,断了她最后的生机!”

玄机子轻轻叹了口气,拂尘扫过残碑上的蛛网,露出碑上模糊的刻字——“清瑶之墓”四个小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轮廓。“师妹,你可知清瑶为何不愿你用邪术?”他从袖中取出个青铜小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片绣着兰草的绢帕,“她临终前托黄九带话,说李云飞是无心之失,更说你若为她堕入邪道,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安生。”

黄皮子这时窜到李云飞脚边,叼住他的裤脚往残碑后拽——那里竟藏着个半露的地穴,黑黢黢的洞口飘着淡淡的白气。“李大人,清瑶姑娘的魂就困在里面,柳姑娘用萨满符咒吸你的阳气,是想强行把魂召到自己身上,可这样一来,她俩都会魂飞魄散!”

柳如烟见被戳破心事,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我不管!只要能让清瑶回来,魂飞魄散又如何?”她猛地将伞面往地上一按,内衬的符咒突然亮起妖异的红光,地面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枯萎,连空气中的霉味都混进了腥气。

玄机子忙将拂尘横在身前,墨玉吊坠发出青荧色的光,在身前织成一道光网:“李云飞,护住兰儿,别让她靠近符咒的红光!柳师妹的邪术需以阳气为引,你方才若被伞骨伤到,此刻早已成了她的‘炉鼎’!”

李云飞这才惊出一身冷汗——难怪三年来柳如烟总以“固本培元”为由,替他施针、赠符,原来那些都是吸他阳气的手段。他转身将兰儿护在身后,剑刃重新出鞘,寒光映着玄机子的光网,与柳如烟的红光在古庙中撞出细碎的火花。

柳如烟见状,突然从袖中甩出一条黑铁链,链端的铁钩缠着符咒,直取玄机子面门:“谁也别想拦我!”

黄皮子突然跃起,用身体撞向铁链——铁钩擦着它的脊背划过,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黄毛上瞬间浸满鲜血。“玄道长,快带李大人进地穴!清瑶姑娘的魂认他,只有他能解符咒!”黄皮子跌在地上,声音微弱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