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劫波初定,满目疮痍。焦土未绿,断壁犹存,空气里混杂着淡淡的血腥、雷火灼烧后的焦糊气息,以及灵气溃散留下的虚空感。幸存的弟子们沉默地清理着废墟,脸上少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多了几分麻木与隐忧。宗门虽存,代价却太过惨烈,而那位力挽狂澜的新任支柱,其状态更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通天峰,玉清殿。
昔日庄严肃穆的大殿,虽经紧急修补,仍难掩柱石上的剑痕与地面焦黑的裂痕。殿内气氛凝重得近乎粘稠,各峰首座长老齐聚,分列两侧。风回峰首座曾叔常眉头拧成了疙瘩,朝阳峰首座商正梁与落霞峰首座天云道人面带疲惫,眼神交汇间尽是忧色。就连一向跳脱的曾书书,也敛声静气,垂手而立。
水月大师静立一旁,素白道袍纤尘不染,清冷的眸子从新任掌门身上扫过,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忧虑,几乎要凝结成冰。田不易由苏茹搀扶着坐在椅上,脸色蜡黄,气息萎靡,胸口剧烈起伏,却兀自强撑着眼皮,死死盯着上首。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系于大殿尽头,那张象征着青云权柄的掌门宝座。
此刻,端坐其上的,是一身朴素青袍的张小凡。
他面容平静得如同玉清殿外亘古不变的山岩,无喜无悲,眼神深邃,倒映着殿下众人的身影,却幽深得不见底,泛不起半分涟漪。周身气息完美内敛,若非肉眼可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仿佛他已与这大殿、这山峦、这片天地规则融为一体。正是这种近乎“道法自然”却又“非人”的沉寂,带给众人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迫感。
“禀掌门,”商正梁上前一步,声音因连日的嘶吼与悲痛而沙哑不堪,双手捧上一枚灵光黯淡的玉简,“此次劫难,初步清点……内门弟子,陨落一百四十三人,重伤致残、道基受损者逾百,各峰主要殿宇损毁近四成,护山大阵‘乾坤轮回’核心阵基受损严重,库藏丹药、灵石消耗逾七成……”
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如同钝刀,一下下切割着每个人本就紧绷的神经。殿内响起极力压抑的抽气声和几声细微的哽咽。
张小凡伸出两根手指,拈起玉简,神识一扫,速度快得惊人,随即放下。脸上看不出丝毫痛惜、愤怒或是悲伤,只有一种绝对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阵亡弟子,名录核实无误后,遗骸迁入英灵峰,以长老之礼厚葬,立碑永祀。其亲族,由宗门善功堂负责抚恤,标准按旧例……加倍。”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个字都如同冰珠落玉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陈述一条与己无关的既定规则,“所有伤者,集中救治,丹堂、药殿倾尽所有资源,不惜代价,首要保住道基。各峰损毁,优先修复防御阵法、传功阁及弟子居所,玉清殿及各脉首座居所,一律暂缓。”
命令简洁明了,条理清晰,理性得无可指摘。却让田不易猛地爆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苏茹连忙为他抚背顺气,眼中含泪。这些安排,理性到了冷酷的地步,仿佛那些逝去的不是曾经鲜活的笑脸,只是一串需要妥善处理的损耗数字。
“掌门师兄,”水月大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宗门遭此大劫,弟子们心神俱疲,惶恐不安,是否……应先以安抚稳定人心为重,细则可稍后再议?”她担忧张小凡这般不近人情、只重实效的做法,会彻底寒了门下弟子的心。
张小凡目光转向她,依旧平静无波:“水月师叔,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惶恐与悲伤,无助于修复山门,无助于抵御外敌。唯有尽快恢复秩序,提升实力,方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对生者最实的负责。”他语气毫无起伏,顿了顿,补充道,“安抚人心之事,有劳师叔与各位首座多费心,可组织集体诵经、静修悟道,但宗门戒律、战后条陈,必须即刻推行,不可废弛。”
水月默然。他的话,逻辑上无懈可击,可这语气……平静得让她心头发冷。
“此外,”张小凡继续道,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殿下每一张面孔,“即日起,设立‘巡山司’,由曾书书暂领司主之职,有权从各峰抽调精锐弟子,将日常巡哨范围扩大至山门外三百里。但凡发现不明身份修士靠近警戒线,无需请示,立即驱离;若对方有异动或强行闯山……”他语气微顿,吐出两个字,“格杀勿论。”
曾书书浑身一凛,连忙出列,深深躬身:“弟子……领命!”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宝座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这真的是那个曾经在大竹峰厨房为他烤兔子、在七脉会武上有些木讷的张师弟吗?
“掌门,”天云道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迟疑,“如此强硬,是否会过早激化与天音寺、焚香谷等派的矛盾?如今宗门虚弱,正需休养生息,是否应以怀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