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条明确规定，仙凡不得相恋，违者，严惩不贷。”阿泽仿佛没有察觉到周遭气氛的变化，继续朗声道，“晚辈敢问大天尊，此条天规，立法之本意，究竟为何？可是为了维护三界秩序之稳定，保障六道众生之安宁？”
九龙沉香辇上一片沉默，玉帝未有回应，但那默然的态度，本身就算是一种默认。
阿泽得到这无声的“许可”，心中稍定，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话语愈发铿锵有力，直指核心：“若立法之本意，果真在于护佑苍生，维系和谐。那么，晚辈斗胆再问大天尊——瑶姬长公主殿下与凡人杨天佑结合，乃是两情相悦，发于本心！他们居于人间，未曾危害四方生灵，未曾扰乱乾坤秩序，其行虽触天条，但其情可悯，其心向善！为何……为何就不能网开一面，予以教化引导，令其明悟利害，而非要……非要施以如此酷烈、近乎绝情之镇压？！令其恩爱夫妻生死永隔，令其年幼骨肉流离失所，承受这无边无际之痛苦？！这……难道就是维护秩序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他毫不避讳，直接点明了瑶姬与杨天佑之事！身后的杨戬听得浑身剧震，眼眶瞬间红了，紧紧攥住的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滴滴答答落下，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热流在奔涌，阿泽将他心中所想却不敢言、不会言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放肆！狂妄！”那金甲神将勃然大怒，声如雷霆炸响，周身神光暴涨，恐怖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向阿泽碾压而来！“天条铁律，乃大天尊与诸天神圣共定，维系三界之根本！岂容你这等山野蝼蚁妄加质疑，肆意诋毁？！长公主触犯天规，理当受罚，以儆效尤！此乃天经地义！”
“神将还请息怒。”阿泽在那加强的威压下，身体微微晃动，脸色更加苍白，但他依旧顽强地站立着，目光反而变得更加锐利，如同出鞘的宝剑，毫不退缩地迎向神将的怒视，“晚辈并非狂妄到要否定天条之存在与必要性！晚辈质疑的，是其‘执行’之‘度’与某些条款在特定情况下的‘合理性’！”
他深吸一口气，调动起全部的心神与勇气，掷地有声地抛出了自己最核心的观点：
“法理无外乎人情！天道运转，亦当存有一丝慈悲！若天条只为彰显天庭无上威严而存在，不能容纳天地间最本真的‘情’义，不能体察众生心灵之苦楚，动辄便施以雷霆极刑，制造出一桩桩、一件件如杨家这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人间惨剧！那么，晚辈斗胆再问——此天条所竭力维护的，究竟是无私的‘秩序’与‘公正’，还是……冰冷的‘冷漠’与显而易见的‘不公’？！”
他环顾四周，目光仿佛扫过那些肃立的天兵天将，声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力量，继续向上阐述：
“仙神生于众生，长于天地，受托管理三界，其职责在于引导、在于护佑、在于让这天地更加和谐美好！而不仅仅在于惩罚与禁锢！若见有情众生，因发自本心的相爱而获罪，因顺应天性而受刑，而不思以智慧加以引导、疏通，只知一味地镇压、禁锢，甚至不惜制造生离死别！长此以往，仙神与众生之间，离心离德，敬畏之心或许犹在，但亲近之意、拥护之诚何在？！若失去了众生内心的真正认可与拥戴，这天庭之无上威严，又能高高在上地维系几时？！这由威严强行构筑的‘秩序’，又怎能真正地、长久地根植于三界众生之心田？！”
阿泽的声音，此刻仿佛不再是属于他个人，而是承载了某种来自更遥远未来的、对更合理秩序的期盼与思考，如同洪钟大吕，在这桃山脚下、在这玉帝驾前、在这肃杀的天兵阵中，清晰地回荡着！虽然受限于地域，无法传遍三界每一个角落，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位仙神的天听，更一字不落地，汇入了九龙沉香辇上那位至高存在那仿佛囊括了宇宙星海的耳中！
他在阐述的，是超越了这个时代局限的、经过未来无数岁月沉淀与反思后，对“新天条”那“情、理、法”平衡核心理念的初步构想与呐喊！他在试图用一种相对理性的方式，告诉这位上古的至尊，律法除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更需要源自生命本真的温度；秩序除了铁血的执行，更需要包容万象、导人向善的智慧！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祥云流转的微声和那永恒不变的缥缈仙乐还在背景中回响。天兵天将们虽然依旧肃立，但不少人的眼神中出现了细微的波动，面面相觑之间，流露出难以置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他们似乎从未听过如此……如此“大逆不道”、却又似乎隐隐触碰到了某种他们未曾深思过的、关于“道”与“治”根本问题的言论。那金甲神将脸色铁青，胸口起伏，周身神光剧烈闪烁，显然怒到了极点，但张了张嘴，看着阿泽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一时之间，竟发现难以用简单的“放肆”、“狂妄”来彻底驳倒对方那环环相扣、直指本心的诘问！
九龙沉香辇上，玉帝那笼罩在无尽神光与道则中的面容，依旧如同万古冰封，看不清任何表情的细微变化。但周遭那原本如同实质般沉重碾压的天地威压，似乎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凝滞了那么一瞬。仿佛那至高无上的意志，也因这番前所未闻的“道理”，而产生了极其短暂的、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这凝滞虽然短暂，却如同永恒。
良久，那淡漠到极致、仿佛不蕴含任何情感的声音，才再次如同天规律令般响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巧言令色，妄议天规，蛊惑人心。”
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念在你修行不易，尚有几分歪理，携那孽障，速速离去，永不得再近桃山半步。”
“若再敢靠近天牢，窥视钦犯，或再散布此等惑众妖言……”
那声音微微一顿，周遭的温度仿佛骤然降至绝对零度，一股凛冽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冰之刃，悬在了阿泽和杨戬的头顶！
“……定斩不赦，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不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九龙沉香辇周围骤然爆发出亿万道刺目欲盲的璀璨金光！龙吟之声响彻九霄，九条金龙摆动身躯，拉着那华贵威严的御辇，连同周围那庞大的天兵天将仪仗，开始缓缓上升，周围的祥云如同活物般翻涌汇聚，将其身影迅速淹没。那浩瀚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漫天的异象也迅速消散，天空很快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梦。
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应，甚至被毫不留情地斥责为“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勒令立刻远离。但玉帝最终没有立刻降下雷霆之怒，将他们当场形神俱灭，这本身，或许就是一种默许的“不同”，一种极其隐晦的、对于这种“不同声音”的……暂时容忍。
杨戬看着那迅速消失在天际、代表着无情与权威的仪仗，眼中充满了无尽的不甘与愤懑，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此刻的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去谈任何条件，能够活着离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阿泽望着那已然空无一物的天际，心中却是微微松了一口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知道，自己今天这番冒着巨大风险、几乎是赌上性命的言论，就像一颗极其微小、却蕴含着不同基因的种子，已经成功地、强行地埋入了这位三界之主那深不可测的心湖之底。或许在短时间内，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看到任何明显的效果，它会被深埋，会被忽略，甚至可能被遗忘。但是，他坚信，未来，当杨戬真正成长为足以撼动天庭格局的强大存在时，当类似因“情”而引发的悲剧在这三界之中不断重复上演、积累起足够的反思力量时，当那种要求“道理”与“公正”的呼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无法被忽视时……今天埋下的这颗种子，或许就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汲取到养分，悄然破土，生发出一丝改变的嫩芽！
这一次桃山前的短暂对峙与惊心动魄的言语周旋，他们虽然没有救出被镇压的母亲，甚至没能动摇桃山封印的一丝一毫。
但是，他们成功了！成功地在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权威面前，没有选择沉默的屈服或是徒劳的拼命，而是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理性的、质疑不公与呼唤变革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如同在死寂的铁屋里喊出的第一声！这本身，就是一种了不起的胜利，是未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指向更合理秩序变革的……一个极其艰难，却真实存在的起点！